艾伯特诧异地回头,似是没料到这个时间点他别墅附近会有人。
与此同时,在他之前下车的两个黑衣人迅速往他身前走了两步,做出了警戒的姿势。
“是谁?”两人同时发问。
见他们三人的动作停下来,沈方煜放缓了速度,打开手机的电筒,一步一步地走了过去。
看清他的脸的一瞬间,艾伯特惊呼了一声,“沈?你怎么会在这里?”
两个黑衣人交换了一个视线,艾伯特冲他们摆了摆手,“不用担心,这是我来自Z国的朋友。”
他说完又指着两个黑衣男人对沈方煜介绍道:“这是我的保镖。”
“保镖?”
“是的。”
艾伯特引着沈方煜走进他的别墅,指着客厅的沙发道:“坐吧。”
两位保镖进门后,一位守在艾伯特的身边,另一位沿着每个房间,探查了一遍别墅的情况,而后两人对视一眼,一同退到了门口,把谈话的空间留给了两位医生。
艾伯特淡淡地瞥了一眼两位保镖,没什么形象地往沙发上靠了靠,扯松领带,翘起了二郎腿。
饶是这样,沈方煜依然能看见他面上的憔悴。
“你一直守在我家门口?”艾伯特问。
沈方煜没有跟他兜圈子,开门见山道:“是,我来是想问你,直播中断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不像你了,沈。”艾伯特忽然笑了两声,“这是你第一次目的性这么明确地跟我聊天,我以为你至少应该跟我寒暄几句,问问我的近况,或者说,你应该告诉我,你是因为担心我才来的。”
沈方煜意识到自己的确有些情急失态,他顿了顿,正想找补一句,艾伯特却满不在乎道:“不过没关系,就当你是为了我来的吧。”
他说:“出事之后,我已经几天没见过我的朋友们了。”
“原本这个时候,这里应该在举办庆祝酒会,而我的小提琴家朋友会为我开一瓶香槟。”他自嘲地摊了摊手,“可惜现在没有酒会,没有香槟,也没有小提琴。”
沈方煜望着他没有说话,或许这种时候,在一个骄傲的医生面前,沉默是最好的安慰。
半晌,艾伯特终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收起了情绪,对他抛出了三个字,“是血栓。”
“由于孕期胎儿的压迫,脏器拥挤,患者体内形成了静脉血栓,卵巢摘除后,大量的血管重接过程导致血栓进一步累积增大,我们提前算好的抗凝药物剂量不够。”
“加上胎儿取出,血管压迫骤然解除,血栓就像脱缰的野马一样,”艾伯特苦笑了两声,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冲到了肺里。”
“人还活着吗?”沈方煜问。
“活着,但始终是昏迷状态。”
肺主导氧气的交换,由于大脑活动对氧含量极为依赖,即使是短时间的缺氧,都有可能对大脑造成较大的损伤。
艾伯特说:“这件事因为我的鲁莽,导致我的国家陷入了很尴尬的境地,政府勒令我暂时不要将情况对外公开,至于为什么这么做……沈,你很聪明,应该能想到。”
沈方煜:“你们还在等他醒过来。”
艾伯特点了点头。
S国原本是个存在感不算太高的小国家,可眼下有关这起医疗事故相关的讨论愈演愈烈,导致一直不怎么被人在意的S国也受到了大量的关注。
在艾伯特胆大妄为地决定全球直播时,就已经有不少国家开始联合抨击S国,认为其不应该放任艾伯特医生为不适合受孕的患者施行辅助生殖技术,要求S国整改相关法案。
而现在艾伯特的失败直接在这些质疑上添了一把烈火,让那些口诛笔伐的发言人们纷纷把矛头对准了S国,更有些跋扈的国家,已经开始试图干涉S国的内政了。
现在或许只有病人醒过来,配合他们接受媒体采访,才能最好的消弭先前手术事故给国家带来的争议。
“沈,我知道,你是来积累手术经验的,可是现在或许,我能告诉你最有价值的经验,就是不要动这台手术。”
沈方煜没有想到,前不久还那么自信的艾伯特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艾伯特的双手松松地交握着,眼里不掩郁色,“前半段的直播你们都看到了,那些人不懂,你应该知道,我的病人和Kenn的病人……根本就不是一个难度。”
这台手术就像是开盲盒,无论先前做了多么周到的体外检查,依然难以完美预料开腹之后的结果。
而对艾伯特来说,没有什么人会在意他的手术难度是不是比Kenn更高,大家只知道同样是男性妊娠后的剖宫产手术,Kenn成功了,而艾伯特失败了。
或许是看出了沈方煜眼底的不信服,艾伯特劝道:“沈,我知道你是Z国顶尖的优秀医生,但现实往往是残酷的。”
“就像我,我做主刀十年,从来没有一位患者在我的手术台上出过事,我也曾经年少成名,在我们国家被捧得很高,他们都说我是天才。”
他带上了几分嘲弄而夸张的语气:“到最后我也觉得我就是S国的天才,我甚至觉得我不止能做S国的天才,我还能做让全世界都震惊的天才。”
“直到现在我终于明白,除了上帝,没有人能自负到以为自己无所不能。”
沈方煜说:“我不信上帝。”
“你可以不信上帝,但你最好别太相信你自己。”
艾伯特看起来十分颓丧,他给自己拿滚水冲了一壶咖啡,又给沈方煜倒了一杯。
“有糖吗?”沈方煜问。
“没有,”艾伯特说:“苦能让人清醒,我想……我以前就是甜咖啡喝得太多了。”
沈方煜垂下眼,喝了半口泛着酸的黑咖啡,到底还是没再继续。
艾伯特倒是像尝不出苦味一样,借酒消愁似的一杯接着一杯。
“你去我城里的房子看过吗?”他很轻地笑了一声,“现在我就是S国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我每天都睡在医院,只有声称要拿资料的时候,才能来我这边的家里坐一坐。”
艾伯特指着门口的两个保镖说:“他们也是S国的政府派来的,在我看顾病人的这段时间内保护我,同时也是监视我,你相信吗,沈?”
他按了按耳朵,“他们这里塞的耳机正在监听我们的对话。”
也不知道喝下去的到底是咖啡还是酒,艾伯特大有几分破罐子破摔的架势,随意道:“不过我不在乎他们监不监听,他们已经把我的银行账户冻结了,我现在就是一只关在笼子里的小白鼠,想逃出国都不行。”
“如果我的患者能醒过来,我就能恢复自由,可一旦他死在ICU里,我就会被推出去谢罪。”
“我的上帝啊,我现在只希望这倒霉伙计能醒过来,否则我就什么都没有了,钱,事业,还有未来,而且他的人工受孕是我做的,他要是死了,我会无法原谅我自己的”
他说着说着掉了两滴眼泪,显然也是忧惧已久。
“或许你们的国家不会这么做,也或许只要你不像我这么高调,你不会落到我这个下场,但是沈,你还是得想好,手术失败你得承担什么,这台手术,绝对没有我们之前想的那么容易。”
眼见沈方煜不回答,他真诚道:“虽然知道你是为了手术结果才来的,但是看在你在这种时候还愿意来看我的份儿上,我衷心地劝告你,还是让你的患者去找Kenn做手术吧。”
“他是M国首屈一指的医生,拥有全球最好的医疗资源,还有一次成功的经验,顶尖的反应能力,噢!该死,我居然在夸他。”
艾伯特说到这儿忽然抓了抓头发,“我恨kenn,我恨死kenn了!”
沈方煜看过去,发现艾伯特浅棕色的头发里不知何时掺了很多白发。
“那患者现在在哪儿?”他问。
“被转移到了另外一家医院,”艾伯特抹了把脸,问道:“你想去看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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