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依次摸黑沿着墙走过去,一个个按开电灯开关,直到从上至下所有房间都灯火通明,尽管它们全都空置着。
——这样感觉好多了。
只是秦烬人呢?
我扯着沙哑的嗓子喊了一声:“……秦烬!”
没有回应。
他出去了吗?
往好处想,他也许只是出门去替我解决问题了,或者有什么别的事……
莫名其妙地,我突然心底有点慌张有点没底,一片过分安静的环境中,思绪更是愈发容易发散。
我甚至在想,他不会是趁我落难又生病,没力气管他,便趁机逃离我的掌控,从此再也不回来了吧?
随即我又意识到,事实上他随时都能跑,我一没囚禁他二没强迫他,我给他提供住处,他向我提供劳动服务,双方一场合理买卖,都是心甘情愿。
我有时也会感到疑惑,疑惑自己为什么非要买个这么大的房子不可。
我单身、独居、东西不多,即使偶尔需要解决生理需求也绝不会把外人带进家里,连佣人都鲜少光顾,实在没必要浪费这么多的资源。
这么些空着的房间不过是摆着装饰而已,影厅、泳池、健身房、娱乐室……说来挺高级,其实大部分我根本无暇光顾,对这些活动几乎无感,纯粹只是不想把房子装修成全部由卧室构成的旅馆,才叫装潢师弄了这么多鸡肋无用的功能区。
凭空连积灰的地方多出许多,我自己打扫一次得费半条命。
尽管我赚的钱足够我负担这些,但变得更加吃力辛苦也是肯定的。
为了什么呢?
因为这些好像只有有钱人才负担得起的东西给了我底气,就好像我自己的家、自己的房子也是我的城堡和壁垒,武装完善,无懈可击。
它也是一只华丽精美的笼子,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出不去。
——我所掌控住的人也不应离我而去。
我快步踱回书房,用指纹打开书架边的保险箱,发现那份最初与秦烬签订的雇佣合同仍好端端地躺在里面。
于是我稍稍放下了心。
除此之外,保险箱里边还剩另外一件东西。
一支枯萎的玫瑰,花瓣都风干成近黑的深红色,蜷曲在一起,如同死去的爱情。
黑色的丝带散落在一旁,除此之外还有一张边缘烧焦,浸湿了水又风干后表面凹凸不平的卡片。
它上面没有字,只有一串卡片背景自带的印刷花体字“Puisque c'est ma rose.”,那个ma rose已被烧没了一半。
那是秦烬曾经在恋爱期间送给我过的唯一一样东西。
这句话出自《小王子》。
我对法语不算精通,只在大学期间自学过一段时间,顶多算是一知半解,《小王子》也是那时候闲来无事读着玩儿的。
时间久远,书里的原文我已不记得了,只勉强对文中这句句子上下文的大致意思还有点印象。
你独一无二,胜过其他千千万万。
因为你是我的玫瑰。
他爱过我吗?
可如果他爱过我,为什么连表白都要用一句晦涩的法文,甚至那可能都算不上表白,还是以一张无聊的流水线明信片来表明,敷衍又随便,连所谓的爱意都凉薄而贫瘠。
那还是我跟他快要结束的那段时间,他出差在A国,我在机场大发脾气、毫无仪态可言,指着他破口大骂,如同一个疯子,我使尽全力,但依旧没有拦住他。
之后他干干脆脆地走了,我心如死灰,内心充斥着失望、不甘心,想提分手,便花几个小时在聊天框给他发了很长一串话,点击发送之前却又懊悔了,最后再自己一个字一个字的删掉,直到字符消失,我也逼迫自己重新回头。
我盯着他一片雪地的空白头像,无数次怀疑,他这个人是不是也如同那冰冻寒冷的雪地一样,什么也没有,什么都不剩下。
他不给予过多的感情,是不是因为他根本就没有感情。
也许还没有到那个地步。
我一直想……
……也许还没有到那个地步。
就这样,过了半个月,他却千里迢迢给我寄来了一张卡,硬纸片外用黑色的丝带系成一个十字,夹着一支半开的鲜红玫瑰。
而其余的,一字未提。
我当时拿到东西的第一反应,想到的只是——
这太秦烬了。这就是秦烬的作风。
事实上,秦烬可以称得上一个大方的对象,只是很显然的,他并不是非常有情趣,花心思搞浪漫对他来说还不如打笔钱来得简单直白,
他约会的时候会自然地掏出卡主动买单,但我却总是坚持要同他AA。
纪念日的时候他不经意地问起需不需要给我买俩车做代步工具,我皱起眉,心里惶恐而面上僵硬地拒绝了。
他看了我两秒,眼神平静无澜,好似高高在上也好似暗含悲悯,随后他“嗯”了一声,从此再没有提过这些。
我以为我的意思很明确,咱们平起平坐,我也不是你包养的谁,没道理因为我在床上是下面的一方就处处得到这种照顾和好处,我也不是看中他的钱。
我强调自己不愿被照顾,于是活该不被照顾。
这样做的我并不讨人喜欢,我总是不够识趣,以为这样就能摆出一副清高、两不相欠的架势,心里却总是计较着,觉得我付出得多,得到的却太少。
不管怎么样,似乎都没办法从秦烬身上挣得一份等价的感情。
而越是不平衡,越是执着于想要从他身上将欠了的东西拿回来。
而那一次,抱着那个远渡重洋的信封,我好像难得一次从他波澜不惊、油盐不近的外表下看透了这个冷漠傲慢的男人一点点仅剩的真心。
我心说,大费周章寄一支玫瑰来哄人,买了卡片却不写字,烂俗。
可虽这样想,我早已在不经意间捏着手里的花爱不释手地欣赏,嘴角情不自禁地弯起弧度。
一边明明还生着他的气,一边却又无可抵抗地心软到再次退让、丧失底线。
直至后来,我们还是走到了最难堪的地步,分手之后,我想清理他留给我的东西,打定主意将他的存在彻底铲除出我的生活之外,却发现他其实未曾留下多少痕迹。
只有一张空白的明信片,和一支枯萎的玫瑰。
我把卡片点燃,看着纸张在熊熊燃烧的火焰中一点点变成棕黑色的焦炭灰烬,那句印刷法文的“因为你是我的玫瑰”在火苗下渐渐被吞噬殆尽,忽然又心如刀绞地后悔了。
然后我把它扔进水里灭了火,干透之后这卡片却也毫不意外地变成了一张废纸。
我把它留下,时刻提醒自己记牢。
那就是我死去的初恋最后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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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uisque c'est ma rose.直译“因为这是我的玫瑰”,为了行文理解和顺畅性,稍有所改动。
第27章 剥蛋
把东西放回原处,锁上保险箱,我慢慢站起身。
大概是因为烧还没退的缘故,浑身没劲,蹲久了,我扶着墙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
我有些无力地想,这一次,他怎么又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呢?
我又走去玄关,一看,果然他的拖鞋好端端地放在门口,说明他的确是出门去了。
我心道,真是生病了脑子都不清醒,我怎么早没想到这一茬,还楼上楼下跑来跑去找了半天。
我过去将他的拖鞋搁到一旁的鞋架上。
我却未曾料到正在这时,门突然开了。
秦烬裹挟着外面的寒风走了进来,身上随意地披着一件我的大衣。
我抬起头,刚将他的拖鞋放进鞋架的手顿了顿,随后干脆蹲在地上,再将拖鞋拿出来顺手放到他面前。
他站在原地向下俯视着我,表情欲言又止。
我不太懂,自觉自己这个动作也没什么奇怪的。
我站起身,头仍有些晕,一时间腿下发软,晃了晃,他突然上前一步,张开双臂,我一下子跌进了他怀里。
他身上熟悉而炙热的气息铺面而来,从四面八方将我团团包围。
我视线一黑,只感觉眼冒金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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