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科候诊的人要多一些,护士问挂普通号还是专家号,缪存说:“可不可以每个专家号都挂一遍?”
“可以是可以……”护士操作着,“要等叫号。”
在半个小时内,缪存一个医生一个医生地问过去,问是否最近收诊过短暂性失明的年轻病人。问到最后一间时,铭牌上显示姓赵,推门而入,里面坐着的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专家,慈眉善目的,看了缪存一眼便说:“你眼睛很干,要注意休息,也要少哭。”
缪存下意识地碰了碰眼底,是干的。
医生笑起来:“没说你现在哭了,说吧,眼睛什么问题?”
“经常眼前一黑,突然看不见东西,过十几秒就好。”缪存平静地说。
赵医生蹙了一下眉,从近视镜后凝重地看着缪存:“奇了怪了,怎么现在你们年轻人都这么容易暴盲?你这个是暂时性失明,原因是多方面的,要做检查才能再看……”他握住鼠标:“今天做吗?”
“你还收到过跟我一样的病人吗?”
“比你年纪大点儿,也比你严重,现在还没有复明,不过你别担心,这个病是具体情况具体分析。”
“如果是心理和精神原因呢,有可能吗?我没有外伤,之前也做过检查了。”缪存不动声色地套话,用lily和俞医生给他的语焉不详的信息。
“也是有可能的,这个很难说,比如我上一位收诊的病人……”
缪存的心提了起来,听到赵医生旋开保温杯盖时,发出的金属摩擦声。
“他失明,也有部分原因是说……”
热气氤氲,带着茶香,赵医生抿了一口热茶,润了润嗓子。
这是转瞬即逝的几秒,缪存挺直着脊背,却觉得度日如年。
“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人选择了离开他。”赵医生笑笑:“这是他的原话,所以你看……”
他苍老沉稳的声音停住了。
还未拍片,但眼前的病人仿佛确切地患了眼疾,眼睛确实是坏了,竟然在眨眼之间就流下了两行汹涌的眼泪。
从医院回去时,缪存又恢复到了以前节俭的良好作风,乘坐地铁与公交。在公交上,他靠在车窗上昏昏欲睡,车子穿过高架下的钢铁隧道,阳光如同钢琴琴键般,缪存的脸便时而曝晒在温柔的冬日阳光下,时而又隐没在阴影中。
他做了一个短暂的梦,梦里他在沙漠里跟骆明翰看星星。
“缪存给你发了一条微信。”lily帮骆明翰处理信息,大小公私一概由她转述,有什么,她都是第一时间看到的,“他说……”她看了骆明翰一眼:“你想听吗?”
“是祝我早日康复吗?”骆明翰很认真地问,似乎有些微的期待。
“他说,我刚才做梦了,梦到我们在沙漠里看星星,你现在都看不到星星了。”lily很轻地念着,放下手机,神情难过地看着骆明翰。
公交车到站,缪存从后门下了车,步行回房子。手机震动,他没有期望是骆明翰回他,毕竟他现在应该很使用手机。
但是骆明翰给他回了一条语音。他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沉稳、动听:
“只要看过了星星,闭上眼睛时,星星就在心里。人也一样。”
·
「星星离我们有多远呢?」
「不远。」
「但我们都走不到。」
「你闭上眼睛。现在,它是不是在你心里?」
「人也是这样。如果有一天,虽然我看不见你,但是闭上眼睛的时候,你也在我心里。」
「那到底是远还是近呢?」
大约是,又远又近。
远到这一辈子都走不到了,又好像近得就住在心里。
缪存终于蹲下身,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后知后觉地、几近窒息地放声大哭起来。
第84章
哭过的眼睛骗不了人, 尤其是在骆远鹤这样敏锐的双眼面前。
“被谁欺负了?”他看着缪存泛红的眼眶问。
在他的印象里,缪存是很少哭的,相处十年,骆远鹤大概知道缪存在学校里总会被人找茬, 也知道他家里人不好相处, 但鲜少见缪存哭过。他像玻璃一样, 看着很脆弱易碎, 实际上却很坚硬, 而且随时会变得锋利。也是最近这段时间, 他才从医院林助理口中得知,原来对于自闭症患者来说, “懂得哭泣”是很珍贵的宝物。
缪存摇摇头, 想起骆明翰拜托给他的事, 决定帮他保密。、
“确定不说?”
“不是什么要紧的事。”缪存说着托辞。
骆远鹤一如往常地没有逼问他,淡淡地说:“任何事都可以跟我说,只要你愿意。”
缪存开始回院里的画室画画, 以让自己渐渐回到上学的节奏里去。同级的学生都知道他去法国留学之事一波三折,之前休学也掀起了许多讨论,现在看他半学期就回来了, 而且顶级学府的offer也没丢, 看到缪存时, 心里面上便都有些不是滋味。女生还好,男孩子嫉妒起来,那真是很可怕的。
「画得好不如投胎长得好咯,还有精神病, 好家伙, 搁这叠天才buff呢?」
校园论坛匿名墙上, 这样的声音偶尔会出现,但因为指向过于明显且不友好,很快便被管理员删除。
缪存不上网,当然也不知道现在大家的八卦阵地都从食堂自习室转到论坛贴吧上去了,路上遇到同学,会牢记周教授的叮嘱,忍着难受主动点头示好,好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冷漠孤僻,其实不知道人家刚在贴吧里编排过他。
上人体课时,刚从俄罗斯交流回来的辛副院长从窗外经过,看到缪存复课了,已经走过了几步的他又退了回来,软皮鞋底轻踩进铺着木地板的画室,当值的教授正想与他打招呼,辛副院长轻摇了了下头,从后排同学开始看起,一幅一秒,速度很快,遇到好一些的,看上两三秒,最后在缪存身后长久地站住了。
缪存画得心无旁骛,没有察觉背后站了谁,直到辛副院长看够了走了,他也都没反应过来。
下了课,他出画室,辛副院长在走廊外的花坛边抽烟,见到人了,抬手冲他招了招。
“辛老师。”
缪存不像别的教职工和学生,张口闭口都是院长长院长短的,他都一视同仁叫老师,辛院长听了,心里很熨帖。
“什么时候回来的?”
“月初。”
“病好了?”
“医院说好了。”
“哦,医院说好了,但是你不知道自己好没好?”辛院长揶揄他。
“好了好了。”缪存忙不迭地回,浑身紧张。
辛院长笑起来,“没关系,别紧张,精神病嘛,不时髦。”他用眼神神秘地示意自己戴着腕表的左手:“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年轻时自杀过两次。”
缪存:“啊?抑郁症吗?”
“很多,躁郁,赶时髦,画不出名堂,苦恼于斯拉夫女人对我不感兴趣,以及伏特加喝多了。”
缪存:“……”
“我刚才看你画画,想法跟以前的你又有不同,看来病了这一趟没白病。”
辛院长又夸他,缪存不怎么会谦逊,只好说:“骆老师也说我进步了。”
“唔……”辛院长沉吟片刻,“我以前说,比起法国,你更应该看看俄罗斯,不过现在我要跟你说,艺术的流派是流动的,俄罗斯古典最早也是欧洲古典的分支,你去了法国,要是能多看看多思考二十世纪前的东西,对你也有好处。当然,要是等你回来了,又想去列宾进修,我的推荐信也随时为你恭候。”
辛院长说完这一番话,将烟在垃圾桶上捻灭了,最后说:“现在去画古典,需要时最耐得住寂寞的人。”
他觉得缪存是这样的人,但不打算用自己的高帽来左右缪存的选择,因此话只说到了这里便停了。
·
骆明翰严格遵守医生给出的作息时间,吃过了午饭走动走动,便去床上午睡。朦胧间听到楼下钱阿姨惊喜的异动时,先是怔了一怔,脑中一个念头蹿出,便瞬间清醒过来,摸索着掀开被子下床,一路扶着墙和桌子走向门口,“是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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