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迟在江边慢慢走着,其实很久前,他们也有一家三口的温馨记忆。
那时城市里还没禁烟花爆竹,节假日会组织公开的烟火表演,每到中秋,即使是他父亲这种毫无情调的工作狂,也会带着他们来江边看烟花。
在他模糊的印象里,他爸爸总在人潮拥挤中,把他扛在肩头,牵着他妈妈的手。
奚迟的双手缩进口袋里,在长椅上坐下,眺望着宁静的夜空。
猝不及防,远处响起“砰”地一声,一朵烟花在他眼前的空中绽开,划破了漆黑的夜色,火花映进他眸中。
紧接着,斑斓的烟火相继升空,相互交织成一片火树银花,又化作繁星四散开来。
奚迟怔怔地注视着这场突如其来的盛大庆典,四周路过的人也纷纷驻足,仰头欣赏。
“好漂亮,今年怎么有烟火大会啊?不是早就停了吗?”
“会不会是谁私自放的。”
“谁胆子这么大?这种阵势不怕被抓吗?”
奚迟听着周围的议论,心说任性而为完全无视规则的人,他倒是知道一个。
他站起身往烟火升空的方向望去,只看到一片漆黑,就像风擦着他的脸颊而过又消失无踪那样。
等到他开车回去时,这场烟花依然没有结束,在驶过的道路两旁,由高耸林立的楼顶升空,经久不息,将城市的夜空映得通明。
许多人从走到阳台上,拍下眼前耀眼的烟火,再分享给自己的亲友。
奚迟握着方向盘,一路伴着洒落的清晖,像被万家灯火包围其中,驱散了夜里的凉意。
到家后,奚迟停好车准备上楼,猛地一下,他的脚步停住了。
他在不远处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霍闻泽正坐在楼下小花园的石凳上。
奚迟稳住心神,如同发现猎物的猫科动物,放轻了脚步从背后悄悄地接近,然后出现在对方面前。
霍闻泽显然被他吓了一跳,仰起头看着他,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对上他的视线,奚迟微怔,他一秒钟就认出了现在的人格应该是没有见过的。
霍闻泽现在看他的眼神,陌生又懵懂,像一片清澈见底的湖水,映照着他的脸。
奚迟这才注意到,霍闻泽手里握着一支甜筒冰淇淋,他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低下头,语气十分耐心地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霍闻泽眼睛转了转,回答道:“我在等我哥哥。”
他吐字比平常慢,有种字正腔圆的感觉。
“你哥哥?”奚迟问。
“嗯。”霍闻泽乖乖地点头,“你看到他了吗?他和我长得很像,穿浅蓝色的衣服,有这么高。”
霍闻泽在空气中比划了一下,比完还不忘赶紧咬一口要化掉的冰淇淋。
奚迟不禁有些想笑:“没有,可能他先回家了。”
“一定是,”霍闻泽撇撇嘴,“他就会临阵脱逃。”
“你想回去么?”
霍闻泽沉默了片刻,眼睛盯着膝盖小声说:“我不会回去的。”
一幅下定决心绝不听劝的模样。
奚迟没再追问,转而作好心理准备,问了一个他此时最好奇的问题:“小朋友,你现在几岁了?”
“6岁。”
奚迟一阵头痛,他查资料的时候就看到过,人格分裂者往往会存在一个停留在童年的人格,行为方式和小孩子一模一样。
这个情况,他肯定不能把霍闻泽一个人丢在这里。
他没有和小朋友相处的经验,只能弯下腰扯出一个微笑:“你饿不饿?”
感觉诡异极了。
霍闻泽咬掉最后一口冰淇淋,摸摸肚子,有点不好意思地轻轻点了一下头。
“要不然先跟我回家吃点东西?”奚迟又问。
怎么看,怎么像一个诱拐小孩的怪叔叔。
霍闻泽眼睛眨巴眨巴,似乎在观察他的表情。
没过多久,霍闻泽就同意了:“好啊。”
说着他站起来,奚迟眼角一抽,一米八七的6岁小孩,世间绝无仅有。
他带着霍闻泽往家里走,一边心想小时候的霍闻泽也太好拐了,怎么长成现在这副刀枪不入的模样的。
他忍不住问:“你不怕我是坏人么?”
“你不是坏人。”霍闻泽笃定地说,“你的眼睛和他一模一样。”
“他是谁?”
霍闻泽忽然腼腆地偷笑了一下,然后故作严肃道:“这是秘密。”
奚迟看明白了,这小孩在暗恋着谁。他在心里默默想,行啊霍闻泽,这么小就知道喜欢别人,怪不得后来盯上了他,原来是他跟初恋眼睛长得像。
他带着一点酸意把霍闻泽塞进电梯,按了楼层。
霍闻泽在电梯里偷偷用余光瞄他,被奚迟撞见,又像小动物一样嗖地缩回去,奚迟看他这个样子,觉得有些可爱。
等回到家,他又有点发愁,现在他得开始照顾这个“小朋友”的衣食住行了。
他打开冰箱,看到里面还有一些食材,他挑拣了一下,组合出自己能做的东西,问霍闻泽:“番茄鸡蛋面行么?”
霍闻泽乖乖地点点头。
好在还比较好糊弄,奚迟把番茄和生菜洗了一下,开始切菜,他只有刀工还算不错,毕竟菜刀比手术刀粗糙太多了。
“叔叔。”
身后传来一声呼唤。
奚迟差点切到自己的手,转过头去,一向少有波澜的神色罕见地裂开了一条缝。
之前被叫了几天哥哥已经很挑战他的神经了,没想到还有更刺激的。
“你以后,不许叫我叔叔。”奚迟告诉他。
霍闻泽此时坐在料理台的凳子上,双手交叠放在台上,下巴支着胳膊,脑袋歪向一边,典型小朋友喜欢的姿势,却因为身高过高显得有些好笑。
“那我应该喊什么?”霍闻泽乖巧发问。
“叫名字就好。”
“你叫什么呀。”
这已经是第三遍了,奚迟心道。
清脆的一声,他手中的蛋壳碰在碗沿上,蛋液滑进碗里。
“奚迟。”他音色清冷,听不出波澜。
霍闻泽在他背后睁圆了眼睛,半晌才问:“真的吗?”
“不然呢?”
霍闻泽坐直了,眼睛里亮着星星,一本正经地说:“你的名字真好听。”
奚迟垂下的眼里漏出了一点细微的笑意——二十年后你追我的时候,好像也是这么说的。
“你也不知道我的名字呢。”霍闻泽自我介绍道,“我叫霍闻泽,你可以叫我阿泽。”
“嗯。”
“我不会白吃白喝的。”霍闻泽表情认真地承诺,“你的银行卡号是多少?我让管家汇钱给你。”
奚迟忍不住嘴角翘了起来,心说这人小时候说话也一股总裁气息。
“不用了。”他对霍闻泽说。
霍闻泽仰起脸问他:“叔……奚迟,你为什么愿意帮我?”
奚迟转回去继续切菜,语气淡淡的:“因为你长得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他洗了手,拿了瓶酸奶插上吸管,塞到霍闻泽手里,然后把他赶去客厅沙发上坐着,打开很久没看过的电视。
霍闻泽再在他旁边待下去,就会发现他根本不会做饭。
奚迟一边按遥控器,一边回忆着恬恬六七岁时喜欢看的东西,问霍闻泽:“你想看什么?花园宝宝?小猪佩奇?……艾莎公主?”
霍闻泽茫然地摇头,眼睛在屋里转了一圈,然后举起茶几上放的一本书道:“我看这个吧。”
奚迟看着封面上《人类简史》四个大字,怀疑他能看懂么?不知道幼年人格的智商是不是和成年持平,但也随他去了。
回到厨房,他按照网上的教程,开始一步步做面条。
做出来样子还可以,他尝了尝……真的很难吃,不知道为什么做饭会比做手术还难。
霍闻泽还在有模有样地捧着书看,奚迟带着挫败感把面碗放在他面前,已经打开手机准备点外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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