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啊……吃……给我吃!”
陈岸死扛着不张嘴,乳白色的芝士酱糊了一嘴。
冯达旦身后的男孩们笑得肚子都疼了:“他妈的……跟被射了一嘴似的……”
陈岸忽然抓起桌上的餐刀。
冯达旦笑得更厉害了:“怎么,你还要捅了我?”
他的判断是正确的,陈岸果然没有挥舞餐刀的勇气,而只是沉默地抓着,像是为自己增添一点虚假的安全感。
“干嘛呢干嘛呢,”一个年轻老师看见这边闹哄哄的,立刻跑过来,“不许打架!”
“我们没打架啊,”冯达旦慢条斯理把钢笔塞回口袋里,“看见有人浪费食物,看不惯,过来劝阻了几句,还送了他点别的菜,其他人都看见了。”
男孩们附和道:“是啊是啊。”
年轻老师显然不信,问陈岸:“是这样吗?”
陈岸还没说话,由远而近传来一声慢悠悠的:“怎么这么吵啊。”
教导主任周营走了过来。
年轻老师立刻道:“我刚才看见,他们几个欺负这位同学。”
冯达旦蓦地转头,恶狠狠地盯着他。
年轻老师吓了一跳,可能没见过高一学生露出这么凶狠的、类似少年犯的表情,一瞬间的惊惶之后,立刻严厉道:“你哪个班的?什么态度!”
“好了好了,”周营不耐烦道,“学生间起了一点小冲突,这么严肃干什么,你先去吃饭,这里我来处理。”
“可是……”
“我来处理。”
年轻老师愤愤地离开了。
冯达旦换了一副面孔,嬉皮笑脸道:“周叔叔。”
“好好吃饭,被瞎闹,”周营象征性地批评道,“中午还要午睡呢,闹成这样,饭都没吃几口吧?”
“可不吗,都怪他,转学来还没几天呢,就跟班上同学都闹得挺不愉快的。正装也不穿,饭也不好好吃,身上还老臭烘烘的,跟刚从猪窝里掏出来似的。”
周营转向陈岸,从上而下打量了他几秒。
“为什么不穿正装?”
陈岸定定地看着桌面,不说话。
“学生就要有学生的样子,”周营训斥道,“立藤的校训是什么?诚朴勤俭,明辨笃行,修身养德,胸怀天下。你浪费粮食,还用餐时间和同学起冲突,回去抄写100遍,放学前交到我办公室。”
陈岸猛地抬起头,死死盯着周营。
周营提高声音道:“怎么,你有什么意见?”
冯达旦站在周营身后,轻蔑而得意地笑起来。
下一秒,他们的笑声戛然而止。
陈岸忽然跃过餐桌,一拳挥向冯达旦,速度之快,竟然没有人反应过来。
猛地把冯达旦扑倒在地。
冯达旦这么大的块头,竟然都是虚肉,被干翻在地上爬不起来。
男孩们一哄而上,围殴陈岸。
一拳一拳沉闷的皮肉声响起来,男孩们打成一团,杀红了眼。
这边的动静引起了餐厅里所有师生的注意。
周营让人拉开他们,吼道:“住手!都给我住手!!!”
……
因为性质属于聚众斗殴,最后周营叫了所有人的家长,每个人都要记过,罚抄校训500遍。
男孩们站在走廊里,背对着墙,一个一个被家长领走。
最后只剩下陈岸。
周营警告他站好,家长到之前不许乱跑,然后自己开会去了。
夕阳西沉,立藤的日光落了,一盏一盏夜灯亮起来。
庞大的教学楼,像一座阴森的中世纪古堡。
陈岸独自站在走廊上,背对着栏杆,颧骨和眼睛青肿,鼻梁上是餐叉划的血痕,嘴角血痂凝结,衣服裤子都被撕了大口子,破破烂烂。
老师们陆陆续续开完会回来,路过他的时候,都有意无意地移开了目光。
然后陈岸看到了中午帮自己说话的那个年轻老师。
他从远处慢慢走过来,看见他的模样,怔了一怔。
陈岸张了下嘴巴,嘴角刺痛,想向他道谢。
入校以来,他是
第一个向他释放“善意”和“正义”的人。
身旁的同事很快将年轻老师拉走了,小声道:“忘了我跟你说的啦?冯达旦家,那可是……”
他们和陈岸擦肩而过。
年轻老师的步伐微微迟滞,犹豫片刻,终究还是低下头,匆匆跟着同事走了。
陈岸的笑容僵在嘴角。
片刻后,扯出一个嘲讽而了然的笑,又恢复了漠然的表情。
老师们接二连三下班了,教学楼恢复了肃静冷清。
周营始终不见踪影。
陈岸在走廊上呆呆站着,像一颗流血的树。
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只觉得冷。晚风窜进他被撕烂的T恤和裤子,九月夏日的天,冷得他牙齿打颤。
没有人会来接他,他早就知道的。今天是陈青溪钢琴比赛的日子,陈泉和刘蔚现在肯定在台下为她鼓掌喝彩。
他也并不是因为惧怕周营才傻乎乎在这里站着,只是觉得,这样流血然后死掉好像也不错。
他今天流汗,流血,唯独没有流泪。
爱哭的人都是这个世界的宠儿,尽情挥霍恃宠而骄的权利,他们知道自己哭泣会有人着急心疼,才会乐此不疲。
而对于早早失去了期待的人而言,哭泣是最没用的东西。
这个世界上唯一会心疼他的人,此刻躺在重症病房里,依靠呼吸面罩,艰难求生。
他换了个姿势,舌尖顶了顶肿胀的面颊,听到由远而近的脚步声。
“陈岸?”
说话的男人有一张娃娃脸,皮肤白净,胡须剃得很干净,下巴看不到一丝青茬。
他的数学老师,郁丹青。
郁丹青身旁还站着一个十分漂亮的男孩子,眉眼如画,神情里透着股慵懒冷淡,是他的儿子。
陈岸依稀记得他叫郁风晚,也在立藤读书,比他高一届,有时放学早了会来班上等父亲下班,每次都会在班上引起一阵骚动。
白皙,优雅,漂亮,清冷,还是芭蕾舞社团的风云人物。
据说前两年立藤拍招生宣传片,校长特地请了某国内大导演来拍,导演碰见在超市买牛肉干的郁风晚,惊为天人,极力邀请他去拍电影,最后被郁丹青婉言谢绝了。
陈岸对男人的漂亮与否没什么概念,他人生的前十五年在小城镇度过,男孩们只会讨论女孩的脸蛋和罩杯,互相比较生殖器大小和交过多少女朋友。
郁丹青下午去别的学校交流了,这会儿才回学校,吃惊地看着他:“怎么这副模样?和人打架了?”
陈岸闭着嘴不说话。
“看来是个小哑巴,”郁风晚懒懒道,“算啦,让他继续在这儿待着,明早过来收尸。”
郁丹青不赞成地道:“小晚,不许胡说。”
郁风晚耸耸肩,做了个给嘴拉拉链的动作。
无论怎么问,陈岸就是不肯说话。
说了有什么用呢?他们知道了他是得罪了冯达旦,肯定也会和中午那个年轻老师一样,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郁丹青又问他家长的电话号码,他家住在哪儿。
陈岸被问烦了,索性道:“我在学校外面租房,一个人住。”
“这哪成,”郁丹青皱眉道,“这样吧,你先带你去医院处理一下,今晚先跟我回家。”
郁风晚大叫:“老郁,你往家捡流浪猫流浪狗的毛病是改不了了?”
郁丹青有着中年人中罕见的天真热忱,和儿子说话的时候没什么长辈的架子,像是平等交流的同龄人。
从他们的对话中,陈岸得知,郁丹青年轻时看见可怜的猫猫狗狗就会忍不住捡回家,等治好病,就在网上挂出领养启事。后来结了婚,因为妻子洁癖严重,才改了这个毛病。但是偶尔看见小流浪猫,还是会忍不住捡。
陈岸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破衣烂布,还有满是鞋印的球鞋,不由自主往里缩了缩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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