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推开半掩的门,昂首走进了燃灯殿。
这就是燃灯殿。
外表是一座塔的形状,越往上越窄。内里陈设称得上一句“庄严秀丽”,墙上挖了有上千个内嵌的方形格子,每个格子里都摆放着一个木盒,金灿灿的三尊佛像摆在正中央,每尊佛像都有起码两米高。供桌、幢、幡、宝盖、莲花灯、大磬、引磬、大木鱼、铃鼓一应俱全,房间里是浓郁的檀香,沉沉地坠在人的头顶上。
巨大的佛像,沉静的氛围,厚重的檀香,会给人极大的心理威慑力。
进入了这里,再聒噪的人也会瞬间闭嘴,缄默不言。
陈岸随意扫了一眼,有些讶异这座殿的富丽堂皇,但也没什么太大的触动,嫌香味儿太浓,皱了下鼻子。
他绕着右侧佛像转过去,终于在佛像背后找到了容斯言。
容斯言之前在微信里告诉他,整个寺庙里只有燃灯殿戒备森严,严防死守,如果有秘密,应该就藏在这里。
他低着头,手里捧着什么东西正在看,烛光摇曳,光滑白皙的脖颈在阴影下忽明忽暗。
陈岸:“发现什么没有?”
容斯言看得出神,没有说话。
陈岸凑过去,正要说话,突然看到了他手上是什么东西。
那是一个牌位。
看起来和普通逝者的牌位没什么区别,长长的棕红色木板,上端是一个半圆形,下端还有底座,一般家里有人去世,就会把这样的牌位摆放在供桌上,和逝者的遗照放在一起。
但是这个牌位上没有字。
桌子上还有八九个一模一样的木牌,正面全都是空着的。
陈岸嘀咕了一句:“……半成品?”
寺庙里有牌位,好像也挺正常的,寺庙不就是供奉神灵、祭祀祖先的么。
眼前的情景差不多印证了他们的猜测,陆月生在寺庙里偷做法术,寻求神灵,花钱消灾,替赵正博超度,来洗刷内心的不安。
这牌位,估计就是用来供奉的。
如果他们猜得没错,燃灯殿里应该也有赵正博的牌位。
容斯言忽然抬起木牌,示意他凑近一点看。
陈岸不知道是哪里不对,不想在他面前表现得胆小,硬着头皮凑过去了。
仔细一看,木板上雕刻着一些诡异的复杂纹样,类似传统图案里的祥云纹,但是祥云纹一般笔触都很柔和飘逸,这模板上的云纹却僵硬无比,突兀怪诞,还是红墨印染的,透着一股鬼气森森的劲儿。
幽暗的殿内,烛光闪闪,仿佛有无数魂灵在静默地注视这他们的一举一动。
陈岸看了一会儿,越发感觉心里毛毛的:“这是……”
容斯言:“我想,我们可能需要找到赵正博的牌位。”
看到容斯言从角落里搬出梯子,陈岸才弄明白,原来墙上密密麻麻的孔洞里,装的全部都是木盒,木盒里就是寺庙的来访者们的“秘密”。
来访者们自然不会缺心眼地把亏心事全写出来,而是将秘密画成旁人看不懂的简笔画,简略地写上时间地点,交给寺庙,就此埋葬。
整个燃灯殿,就是一个秘密的坟地。
容斯言爬上梯子的时候脚崴了一下,差点摔下来。
陈岸连忙抱住他,这才发现他的身体抖得厉害,呼吸都带着檀香和冷气,瘦得几乎和一张纸一样了。
陈岸坚决让他坐在蒲团上休息,自己爬上去了。
要找到陆月生的那个木盒很不容易,因为他们没有找到信息表,只能一排一排地找。
木盒的排列似乎没有规律,不是按照姓名拼音首字母,也不是按照笔画顺序,他们只能猜测或许和梵文有些关系,木盒上会刻一些奇奇怪怪的字母,和牌位上的云纹一样,都是用红墨刻上去的,僵硬怪异,隐隐带着煞气。
抽出陆月生的那个木盒的时候,陈岸已经满头大汗。
不知是不是一下子脱了力,陈岸没拿稳,木盒就这么径直飞了出去。
啪。
木盒砸在右侧佛像上,四分五裂。
陈岸是个无神论者,这种氛围下也不免身体麻了一下,赶紧跳了下来,去捡地上的东西。
木盒被摔得四分五裂,幸好里面的东西都还完整,木牌,一个圆圆扁扁的石头,还有几张四处飘散的符纸。
陈岸迟疑了一下:“符纸……不是道教才有的东西吗?”
之前赵父的叙述里也提到过,陆月生给他寄来一些“奇奇怪怪的符纸”,但是他们以为是口误,就没在意。
奇奇怪怪的僧人,类似赎罪券的仪式,不属于佛教寺庙的符纸……到底为什么,这座寺庙有这么多古怪的地方?!
陈岸低头去看那木盒里的东西,目光扫到木牌,心想,这一定就是赵正博的牌位了。
却在看到木牌上的字的时候,惊愕地睁大了眼睛。
容斯言从蒲团上站起来,问他:“怎么?”
陈岸下意识想要把木牌藏起来,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容斯言已经伸出修长细瘦的手指,将那牌位抽走了——
下一秒,燃灯殿内响起了崩溃而撕心裂肺的叫喊声。
那声音凄厉悲怆,比世上任何哭喊都更加引人心悸,任何听到的人都会心下不忍,大恸而哭。
保镖闻声闯了进来,看到的就是陈岸紧紧把人抱在怀里的一幕。
“没事的,没事的……”陈岸抱着容斯言,拼命地吻他的额头,试图让他冷静下来,“这都是些歪门邪道,骗人的,不作数……”
陈岸终于知道了,容斯言为什么要执着地查一件和自己无关的案子。
为什么会更换容貌,隐姓埋名,性情大变。
牌位上写着两个人的名字,“赵正博”和“郁丹青”。
郁丹青,也在八年前的那一场谋杀里被害了。
姓名两旁的小字,不是常见的“世代源流远,宗枝奕叶长”,而是密密麻麻、不断重复的“镇灵”。
那块石头是镇灵石。
符纸是镇灵符。
陆月生从来没有想过后悔和弥补。
他从赵父手里骗来了骨灰和鲜血,目的却是把死去的人镇压在燃灯殿里,永世不得超生。
第104章 永远可以对我发脾气
容斯言挣脱开陈岸的怀抱,抄起供桌上的香炉,用力向佛像砸去。
清脆的一声响。
宝相庄严的佛像纹丝不动,金灿灿的外壳被砸出了一个洞,香炉摔落在地。
光线影影绰绰,里面是暗红色的胎。
容斯言忽然意识到什么,捡起香炉,踩在拜凳上飞快地爬了上去,沿着破开的洞继续砸。
保镖一惊。
恰在此时,外面又喧闹起来。
保镖出去看了一眼,急匆匆地回来报告:“沈校长带人来了。”
陈岸略微意外地挑了下眉毛,没等反应,沈麟就带着人进来了。
沈麟进门,一眼看见容斯言把佛像半边都砸得稀巴烂,心下一惊,立刻喝道:“住手!”
容斯言没听见似的,继续砸,露出来的东西越来越多,暗红色的,黑色的,青绿色的。
沈麟让人上前去把容斯言拉下来,被陈岸挡住了。
陈岸:“沈校长也来上香?”
沈麟脸色很难看:“你管这叫上香?”
陈岸:“沈校长好像很着急的样子啊……怎么,这寺庙是您建的?”
沈麟勉强道:“有些投资罢了。”
陈岸恍然大悟:“这样啊……那我在寺庙里发现任何有问题的东西,都可以找您了?”
此时,在容斯言的砸锤之下,金色外壳被砸得稀碎,里面的东西已经完全露出来了。
那是一尊诡异至极的神像。
一般寺庙里的佛像,要么慈眉善目,和蔼可亲;要么威风凛凛,宝相庄严。
而这尊神像人头蛇身,座下踩着千千万万的凡人尸骨,被浓郁艳丽的红色、青色、宝蓝色包裹,面目狰狞,一股煞气。
陈岸轻声笑了:“套个假寺庙的壳子搞非法宗教……沈老,敛财不是这么敛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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