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食住行总统府都管了,没什么要花钱的地方。”颜幼卿想一想,正色道,“峻轩兄,轮休日我肯定要回这里来的,还想接着跟你学洋文。以后每个月的饷钱,我留一点零花,剩下的都交到你手里。你有要用的地方,尽管拿去用。你若是用不上,便帮我存起来。”
安裕容盯着他看一会儿,慢慢扬起嘴角:“好。我若有需要,先借来用用。若用不上,就替你管起来。学洋文的事,没问题。别轻易叫人知道。”
颜幼卿在被窝里小声回答:“守拙藏锋,我明白的。”
安裕容做完手头的琐事,开始脱衣裳。颜幼卿忙挪开位置:“峻轩兄,你睡这边。”
安裕容便笑眯眯地钻进去:“幼卿对哥哥可真好。”
颜幼卿脸又红了。
安裕容道:“哥哥对幼卿也好得很,是不是?你看我帮你徐兄做事,帮杜大公子做事,不是北边就是东边,特地在城西买个宅子,还不是为了你方便?”
颜幼卿既感动,又觉得过意不去:“峻轩兄不用考虑我,我住的日子少,再说脚程也快,不怕路远,城北城东都行的。”
安裕容拍他一把:“傻瓜,城北城东,哥哥买不起啊。”
颜幼卿一愣,随即蒙住被子,哧哧笑了半天。
两人并排躺倒,大被同眠,身下是烧得暖烘烘的炕铺,简直温暖如春。絮絮叨叨细诉别来境况,分外亲昵。有一种无需言喻的契合温馨,旖旎缠绵周遭萦绕,安裕容乐在其中,而颜幼卿浑不自知。
自此每逢月中月末轮休日,颜幼卿便回到西苑门外吉安胡同住处。安裕容早早把这两晚一日空出来,专程陪伴他。不过三两回,忽忽已至年根底下。
第41章 疑似履瑶台
颜幼卿与队友互相行礼、换岗完毕,纹丝不动站在总统府大门前。
和他同一批进入卫队的新成员,目前尚无资格独立执行诸如贴身护卫、楼内巡夜等更重要的任务,除了日常操练,做得最多的,便是大门前轮班站岗,偶尔跟随总统外出警戒。田炳元替大总统从海津挑来的这三四十个年轻人,皆是习武者,其中不乏名门高手,却未见得都能习惯军队苛严枯燥的生活。先前为了出人头地,更为了颜面,坚持忍下三个月突击训练。待得真正进入总统府,每日不过轮班在大门站岗,现实与想象落差巨大,数日过去,其中一些人渐渐懈怠,不免出了几桩疏漏。
如此一来,反倒显得沉默寡言,甚至有点木讷内向的颜幼卿越发稳重,被破格提成了小队长,手下管着十来号人。田炳元对他印象不错,着意栽培,某些安排也就不瞒着他。到年底卫队新兵第一次放长假的时候,绝大多数海津同来的队友都打算回家过年。只不过这一趟回去,有那么几位就不会再回来了。也有另外几位,虽然不会再回总统府做卫兵,因为本事不错,又足够忠心,被调入了北新军执法调查处。执法调查处的名字,颜幼卿是第一次听闻,因田炳元含混带过,仿佛不欲多言,便只当时默默记在心里,没有追问。
尽管又长了半寸,颜幼卿的个头在队友中仍属最瘦小者之一。但他自幼勤练玄门内外功夫,轮到站岗时,为了配得上总统府庄严华美的大门,不再像从前刻意收敛气势,反而威慑力十足。冬装制服穿在别人身上,多少有几分臃肿,在他这里却板正利落,整个人冷肃刚硬,与手里抱着的长枪一般无二,叫人一眼看去便不敢小觑,不由自主完全忽略了柔和的五官轮廓。
这一日已是农历腊月二十六,总统府春节前最后一个办公日,进出府门的政务人员依然络绎不绝。
为彰显革故鼎新之举措,先前革命党人的临时执政府曾大力推行西历,欲图削弱甚至取消旧历年。不过祁大总统上任后,既讲共和革命,也讲华夏复兴,尤其喜欢讲民心民意。民众都愿意过旧历年,安居乐业最重要,于是又恢复了政府部门的封印假,自腊月二十七放到正月初八。只不过这个假颜幼卿可放不了几天。作为新上任的两个小队长之一,他得在大门前站到明天,之后与队友轮班在府内值守。正月初一还有一件大事:护卫大总统往寰丘祭天祈福。
没错,大总统要在正月初一去祭天。此事曾引发热议,不论共和政府内部,还是社会舆论,各执己见,沸沸扬扬说了个多月,最终决议还是得到了通过。定于乙卯新正之际,大总统携共和政府主要成员,赴寰丘祭天祈福,祝愿华夏国运昌隆,人民幸福安康。届时西、夏记者将受邀前往观礼。
颜幼卿觉得,大总统似乎挺喜欢在节日时办事。比方就职之初,便是在元宵佳节当日,发表了《新春告全国同胞书》。如今恰恰上任一年,又张罗着正月初一去祭天。因了这一出,整个总统府卫队,除去家在外地回乡过年的,均不得不坚守岗位。而政府各部首脑,亦不得不跟随大总统陪同到底,反倒不如中低层职员官吏,能安生放个封印假。
令颜幼卿倍感遗憾的,除了无法回海津探望嫂嫂侄儿,就是不能陪峻轩兄守岁过年。峻轩兄是为了自己,才特地跑到京师经营事业。没想到头一回过春节,竟连一块儿吃顿年夜饭也不能。每思及此,颜幼卿心里便觉十分歉疚。好在年后能轮到几天假期,希望到时候峻轩兄也能得空。另外一个好消息便是,徐兄年后将来京师,一方面为了去杜府拜年,另一方面为了视察报社京师分部工作。想必期间兄弟三人能抽空好好聚一聚。
颜幼卿心中思绪纷纷,眼神却始终保持锐利,并未因为最后一天站岗就放松警惕。一辆黑色小汽车在总统府门前停下。车上挂着共和政府交通部颁发的特许通行证,一直开到了大门口。总统府本是前朝皇帝接待外宾的万象楼,楼前并没有宽阔的庭院可供停放车辆,因此除非是总统本人座驾,其余车辆至多也只能开到大门口。
车内下来的三个人。一位是颜幼卿颇为熟悉的总统府机要秘书处秘书吴瀚生,一位是曾照过几次面的共和政府某高官,不知具体姓名职务。最后一位没在府门前遇见过,然此人与那二位谈笑风生,姿态熟稔,显见并非初来乍到,大约是从前来时自己恰好没轮到门前站岗。颜幼卿将视线不着痕迹移过去,打算记下对方面貌模样。谁知这一看,居然看得愣住。实在是来人莫名眼熟,却又始料未及,万没想到会在此地遇见此人。
对方似乎察觉到他的注视,侧头看过来,也是一愣。随即掩饰过去,与另两人谈笑如故,走进了总统府大门。
快到换岗时候,还是吴秘书亲自陪同两人出来。不知何故,吴秘书与颜幼卿见过面的那位高官落后一段距离。走在前面这位经过颜幼卿身边,停下脚步,用仅有彼此才能听见的声音,说了句:“小兄弟,别来无恙?”
颜幼卿抬手行了个军礼:“先生别后安好?”
对方冲他微微一笑。
这时落在后头的两人走过来。吴秘书道:“尚先生,怎么跟这小卫兵聊起来了?”
“天寒地冻,卫兵坚守岗位,道一声辛苦罢了。”
“尚先生果然仁者胸怀。”
直到几人上车离开,颜幼卿仍忍不住琢磨:莫非这尚先生如今也在联合政府任职?仔细思索,似乎不无可能。当初在仙台山玉壶顶上,并未有机会与之当面交谈,然观其言行举止,这位尚先生给人留下的印象却相当深刻。后来又从峻轩兄口中断续听得一些零星信息,概而言之,颜幼卿对此人观感是相当不错的。
想不到会在这里遇见他。颜幼卿想着,下回见了峻轩兄,可得提上一提。
除夕夜,总统府卫队成员聚在一起吃了顿丰盛的年夜饭。因次日即祭天大典,故不允许喝酒。按说大总统要来与自己的亲卫们见个面,讲几句话,也因忙于祭天仪式最后筹备工作而取消,只吴瀚生、田炳元二人做了个口头动员。
初一天没亮,卫队全部出动。最得信任的几人直接陪同大总统坐在中间一辆装甲汽车内,其余人分别乘坐另外几辆车,或在前开道,或在后扈随。颜幼卿便坐在最后一辆扈随装甲车中。自总统府至南郊寰丘祭坛,不过数里,沿途整饬一新。原本只有朱雀大街装了西式电灯,如今却一直延伸到南城外主要街道。在明亮的路灯光下,颜幼卿看见两侧列队而立的士兵,制服上的标识属于北新军京师陆军常备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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