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样是鸡肋。」梁美莉吞着薄饼说。
「你不约出来见见?多个朋友也好,你朋友有够少,就当找个人来分摊我们三个的辛苦。」五阿哥很实际地建议。
「我的话会继续摆着,就当美好的回忆,毕竟一年半多的时间,也许他已经腐朽了。」阿明的建议则是感性中带点实际,「像你也腐朽了,从文人变商人,商人重利轻别离呐这位公子。」
「偶个伦觉得,你去行天宫掷个筊看看。」梁美莉嘴里塞满薄饼,却硬要举手做完全无用的建议。
「我只是告诉你们我的发现,没问你们意见,而且那个ID还在冬眠。」陈海天无奈地揉着太阳穴。
「那你干么写信给他?」梁美莉喝着水,把薄饼冲下肚里。
「不然要写给你吗?」陈海天瞪梁美莉一眼,「那是一个用习惯又没副作用的树洞,哪像你,跟小叮当的保密狗一样,喂太多秘密会吐出来。」
「我喂太多薄饼也会吐出来。」梁美莉的神色得意。
「我还是觉得逝者已矣,来者可追,」五阿哥拦截话头,「你可以把这个人拖到三次元,当成新的人来认识。」
「那是个冬眠中也许永远不会醒来的ID啊五阿哥。」陈海天无言地往椅背上一靠。
「唉哟,搞不好是白雪王子在等咖啡王子来吻醒,他不是叫什么雪吗?」梁美莉突然很兴奋,「你下手重一点也许他就醒了。」
「据说白雪公主不是被吻醒的,是被王子那个才醒的。」阿明突然冒出一句。
「哪个?」五阿哥和梁美莉异口同声地问,声音充满异样而诡异的兴奋。
我到底交的是什么朋友啊?陈海天无奈长叹。
那个晚上陈海天做了一个清醒无比的梦,在梦里他是一块刚出炉的煎饼,软软地铺平在浅蓝色瓷盘上,像白雪公主等在玻璃棺里,他在梦里等着,看着天色亮了又暗、暗了又亮,等过了无限长的岁月,才等到一坨刚煮好的焦糖桃子酱,然后是第二坨、第三坨,他被桃子酱压得喘不过去,从梦里惊醒。
他睁开眼望着天花板,把压在胸口上的雨天抓下来,毛茸茸的耳朵有点冰,他顺手把雨天塞进棉被里抱着,等到雨天因为太热而从棉被里逃走时,他都还无法入睡。
两年了,那个邮政信箱也许退租了吧。他望着窗外慢慢出现的苍白天光,脑里演着无声默片。早餐要喝一杯热奶茶加上两片烤土司。明信片不知道要贴多少邮票。在热锅里丢进奶油然后煎出嫩嫩的蛋。土司要抹上很薄的微甜美乃滋铺上起司片和黄瓜片。没有事也许会喜欢衣索匹亚哈拉,甜蜜日晒也不错,听起来很暖和。雨天闻起来很像食物。
他知道自己这个毛病起源于逃避,用大量的杂讯让脑袋忙碌,掩盖焦躁和不安。这一年多,他的心境平稳,脑袋已经很久不曾像现在这样空转。
清晨五点多,他披上衣服起床走到书房,把所有的灯都切亮,晕黄色的灯把房间照得温暖,他在抽屉里找到一张当初开店时印的明信片,开电脑连上彩虹梦,找出没有事的邮政信箱,写在明信片上。
他放下笔,木然看着荧幕,直到雨天跳上桌子,坐在电脑荧幕前面,挡住他的视线。他再度提起笔,写下一句:「没有人的咖啡馆,没有事过来坐坐。」
从前他执着在现实与虚妄的分别,只因为他对没有事存有好感——在特定场合与事件中引发出来的、带点依赖的好感,甚至可以说是情愫的东西。只是这些好感维持不了多久,在彩虹梦关站半年后,他偶尔会想起没有事,但好感早已消逝得比雨天舔过的盘子还干净。
像是《捍卫战警》里面,基努李维和珊卓布拉克,共同经历恐怖事件后,在一天内产生深刻的感情,只是这种感情撑不到第二集 。
如果消耗的速度等同于产生的速度,那他情愿以朋友之姿互道珍重,好过缠绵相伴后却成陌路。
可是逝者已矣,来者可追。五阿哥说得对。彩虹梦的复站也许是老天爷给他和没有事做朋友的机会,好感已经消逝,没有事是新的没有事,可以拖到三次元的没有事。梁美莉说得对,下手重一点,也许没有事就会醒了。
而且,搞不好没有事会嫌弃他,他现在是个重利轻别离的商人,还是个拥有很多鸡肋、过度理性的咖啡商人。
不到一个星期,他就收到回信,被退回的明信片。
庄雪两个字上面盖有一只蓝色手指,「查无此人,退回原处」。手指指着没有人咖啡馆的地址,静静地说。
他压抑着想要发笑的感觉。找不到没有事是意料之中,只是没想到这么讽刺。三个否定词,三个同义词。
noone,没有人,查无此人。
打开电脑,他连上彩虹梦,写信给没有事。「没有人的咖啡馆,没有事过来坐坐。」他在信末留下地址,寄出。
这是他对人际关系最有行动力的一次,也是下手最重的一次。
退回的明信片被他放在窗户边晒了几天冬季的太阳,二〇〇七年最后一天,他煮了一桌子菜给三位损友吃,在等待苹果派烤熟的空档时,他走进书房,拿起明信片看了片刻,最后将明信片夹进随手拿到的书本里,放到书架上。
新的一年,没有人只希望没有事平安无忧、静好如春光。
第二十一章 光临
或许是因为几个常客在网路上的介绍,过年后,咖啡馆的生意明显比去年提升,店里半磅包咖啡豆的销路极佳,名字愈唯美的卖得愈好,毕竟和「印尼曼特宁」这样的名字比起来,伊帕内玛甜蜜日晒、拉米妮塔花神、玻利维亚浪人、耶加雪啡……听起来就充满浪漫的想像空间。
陈海天并不介意那些人买的是咖啡豆或咖啡豆的名字,反正都是他炒出来的,各有各的风味,而且他是有银行贷款要还的商人,必须平和地考虑理想和现实,并在个人好恶和群众口味之间寻找平衡。只要他对咖啡有自己的想法,对得起自己,这样就够了。
相对于他工作的稳定,梁美莉对自己的工作却不太满意。
「我不喜欢十分钟前还跟你开玩笑的同事,十分钟后就在主管面前扯你后腿。」周六下午,粱美莉相当哀怨地窝在店里,「想到后天要上班,心情就不好。」
「以前在酒吧里不是常碰到这种事?」他忙着做饮料给刚进来的两桌客人。
「对,但酒吧里的是披着虎皮的狼,战起来很爽,现在这些是披着猫皮的羊,没意思。」梁美莉逗着躺在吧台上的雨天,雨天发出咕哝声,用爪子挥来挥去。
「你再做下去会无法克制想踩死他们的欲望,对吧?」陈海天抬头看着梁美莉。他知道梁美莉拥有一个藏得非常深的黑暗面,如果他的构成核心是理性,梁美莉的就是暴力,如果求全不得,梁美莉会用暴力终结一切、终结自己。值得庆幸的是梁美莉拥有强大的精神力去压制黑暗。
「对,这工作其实不枯燥,但容易引发我的负面人格。」梁美莉把头支在吧台上左右滚动,「装可爱装无辜什么的最讨人厌了。」
「你现在就在装可爱,这杯帮我送一下,粉红金刚的。」陈海天把做好的香草可可放在吧台上。
有多年酒吧经验的梁美莉,利落端起香草可可,少女般转个圈,一滴也没洒,送完饮料回来后,才问陈海天:「你单身两年多快三年了吧?现在店稳定了,也快三十了,不找个人交往?」
「我不想跟人交往,交往好像做买卖,有天买卖做不成就分开,浪费时间跟心力。」陈海天皱着眉说。
「嗯,也对,交往听起来就像是交来搞一搞的,而且在其他人还来不及知道你在跟某人交往时,某人就被干掉了。」梁美莉点头如捣蒜,手指在雨天身上连戳。
「别欺负你干儿子,还有你讲话可以修饰一点吗?」陈海天从吧台抬起头来瞪了一眼,「例如交往就是两个放在一起的杯子,互不干扰,但撞了就碎。」
「恶心的文艺腔,呸,」梁美莉一脸鄙视,「你不想找人做买卖,也不想找杯子互撞,是打算出家吗?」
「没啊,只是我现在过得很好,有店有咖啡有雨天有坏朋友,一点也不空虚寂寞觉得冷,硬要在生活里多放进一个人,反而碍眼又麻烦。」
「也是,我们都到了一个人养只猫就胜过两个人的阶段了。」梁美莉用手摸着雨天的脖子,雨天舒服得眯起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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