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灯新湾(14)
“我没有时间,我在等人……”
“请您配合下,接受我们的采访,我们会支付您相应的报酬,”女记者又离近了些,戴着眼镜的一双眼显得冷漠。
“我没时间。”辛宛重复了遍,试图关上了门,高大结实的摄影不动声色地将门格挡住,让他无法关上门。
“您是同性恋者,对吗?”女记者问,“您被送到矫治中心是谁送您来的?”
第14章
同性恋?
辛宛迷茫地看着她,恶心与恐惧几乎是本能般瞬间涌上来,他脸色苍白,浑身不自觉地发抖,朝后退了步。
“您在里面受到什么非人道的待遇,可以跟我们说一下,我们一定会尽全力帮助你,”女记者说着帮助的话,但声音毫无温度,“据我们所知,矫治中心里会采取各种疗法,其中最主要的是电击疗法,他们是否用这种方式对待过您?”
辛宛身上出了冷汗,衣服贴在背脊上,风捎着雨吹进来,身体阵阵发冷,他使劲摇头,说:“我不是,别问了……”
“除了电击疗法,您是否接受过催眠疗法?就我们采访的另一个’患者’而言,他说会在催眠时进行电击,”女记者盯着他,“他们会给你们进行什么形式的催眠?”
问题一个接一个地抛过来,陌生又尖锐地刺向他,语速快得听不清内容,拍摄的咔嚓声还在继续,要把他皮肉都剜下来般。
辛宛腿脚不自觉地发软,在女记者接触他的身体时,他竟然就这么软倒,以一种跪下的姿势,磕在地板上。
球球受惊,从他怀里挣脱,记者踩到了它白软的尾巴,惹来了凄厉的尖叫,它狼狈地从腿间缝隙中溜走,辛宛满头冷汗,喃喃着“球球”,眼睁睁看着球球在眼前消失,包括它微跛的右后腿和脏了的尾巴。
辛宛没能站起来,他想爬着去把球球哄回来,但记者围堵在他面前。
“在矫治中心里,您应该有关系比较好的伙伴,他们其中是不是有人因此而自杀?医生是怎么处理自杀后续事情?”
“别问我了!我不知道,”辛宛耳朵嗡嗡发鸣,“我不记得……”
“请您配合我们一下,这不仅对于矫治中心的整治有好处,也对帮助像您这样的同性恋患者有好处——”
“我不是同性恋!”辛宛突然尖叫出声,抱住了头,瑟瑟发抖,“我不是!我不是!”他眼眶通红,又伸出手去推搡面前的人,“滚啊!都滚!”
脑中一片杂乱,像是电影倒带,又像是处在山洪底部,成百上千吨泥水,成千上万块巨石都压在他身上,好像炸裂开了,弄得血肉模糊。
“请您配合一下!”
辛宛彻底崩溃掉,眼泪鼻涕都流出来,逃避般缩起身体哭。身侧突然传来声响,摄像机摔在地面上,辛宛本能朝后避,泪眼朦胧地看过去。
他恍惚看到了宋珩,湿淋淋的,身影狼狈,头发和衣服都是,他拽着摄影的衣襟重重地砸撞在墙面上,目光却分外狠戾:“找死吗?”
喘不上气,身体在疼,窒息般的痛苦,辛宛紧攥住了胸前衣服,眼前人影重叠扭曲,他发泄般地在哭,想要逃离,忽然身体跌入温热的怀抱里。
辛宛如同惊弓之鸟,下意识地剧烈挣扎起来,叫着“别碰我”。背后被拍了两下,声音在耳边响起:“别害怕,是我。”
“别怕,他们走了。”
宋珩半跪在他面前,衣服上的水落在他身上,冷湿而寒凉,抱住了他。
辛宛浑身发抖,挣扎消停了,咬着嘴唇呜咽出声,抓紧了宋珩的衣服,无意识地喃喃,好似陷入混沌:“我不是同性恋,我不是,你相信我,我不是……”
脑中嗡鸣,吵得辛宛几乎要疯掉,直到他听到了“嗯”的一声,声音很温柔:“我相信你。”
辛宛胡乱地点头,紧绷的神经猛地松懈下来,彻底瘫软在他怀里。
?
“你有喜欢的人吗?”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问他,面容模糊,但笑得很温和,好似在和他聊天而已。辛宛点点头,说“有”。
“他叫什么名字?”
辛宛脑中空白,茫然地摇摇头,医生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没关系,那我们就用’他’来代替,好吗?”很温暖的语调,辛宛也笑起来。
一张白色的床,灯光也是银白色的,躺在上面很舒服,他吃了药,眼皮沉甸甸的,听见医生在耳边,如同梦呓,如同母亲哄孩子一般慢慢同他说:
“他很爱你,和你一样是大学生,你们很久没见,他坐了一晚上的飞机来见你,你们约好见面,第一件事是拥吻,你记得和他接吻的感觉,对吗?”
辛宛沉浸在其中,点了点头,不自觉地想要笑。
“他的身体很热,比你要高大,能够有力地抱紧你,你们身体都起了反应,甚至来不及去吃饭,就去门口超市的货架上拿了避 孕 套和润滑,”医生继续说,“前台递给你们房卡,你们成功预约了大床房,刚一进门,他就吻住你,叫着你的名字,爱极了你,你们靠在门板上就开始抚摸彼此的身体,你喜欢他的身体,你爱他的一切,仅仅是抚摸显得急不可耐,远远不够,你知道你需要的不是那些。”
是的。辛宛眼皮下的眼珠在转,想:他爱那个人的一切,包括他的面容身体,灵魂思想——那是甜蜜,温情,糖水一般的美好。
“你喜欢他男性的肉体,喜欢他蓬勃的肌肉,他小臂上凸起的青筋,他解开你的裤子,就像先前无数次你和他在床上那么做一样。”
不是,他没有很多肌肉,他生得很高挺,身材恰到好处。
但这不妨碍辛宛继续幻想,他不自觉地呼吸发热,身体隐约有反应。
“你们上床了,在干净的床上做肮脏恶心的事情,用排泄的部位去接纳他。”
不脏的,辛宛很轻地扣住手,想要反驳,说他很干净。
医生的语气骤然冷下来,“不觉得恶心吗?”踢着椅子走开,辛宛却走不出催眠的状态,他听到几不可闻的两个字——电击,随即头部传来针扎的刺痛感。剧烈的疼痛让辛宛大叫一声,冷汗倏地冒出,从床上弹坐起来。
“做噩梦了?”
辛宛恍惚地看过去,对上了宋珩的眼睛。
四周明亮,不是混沌黑暗,窗外的雨还在下,淅淅沥沥的,声响清淡。宋珩坐在床边,应该刚洗了澡,肩膀上搭着条白色毛巾,发尾还在滴水,衣服干燥清爽。
“哥……”辛宛怔怔地看着他,脸色苍白,“我做噩梦了。”
做噩梦了,他却脑中空茫,和之前无数次那样,梦只剩支离破碎的片段,明明还未从那种强烈的疼痛感中挣离出来,却什么都想不起来,这让人很挫败。
辛宛突然抬起手,重重地砸了下太阳穴。
第二下的动作被制止住了,宋珩攥住了他的手腕,皱着眉,“干什么?”
“我想不起来我梦到什么,”辛宛无助地看着他,“不记得了。”
宋珩眼神动了动,低声说:“那就不要想了,从噩梦中醒来就好。”
太阳穴泛红,看得出辛宛的力道,宋珩松开他的手腕,“把一切都看成老天爷的安排,既然记不得,就顺其自然地忘掉,这样会更好——你说过的话,记得吗?”
话音没落,辛宛抱住了他。
搂住了他的脖颈,头埋在他颈窝处,力道很紧,宋珩这才察觉辛宛的身体抖得厉害,没有哭,或许是因为眼泪在先前已经流过了,干涩的眼眶并不适合痛苦,但嗓音带着呜咽,像淋雨的鹌鹑。
“很疼,我记得很疼,头很疼,胳膊很疼,”辛宛攥紧了他的衣服,声音颤抖地袒露深处的畏怯,“我害怕,哥哥你抱抱我……”
宋珩顿了顿,手放在他的背脊——辛宛很瘦,凸起的蝴蝶骨硌人,显得单薄。他轻声说:“不会再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