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年烈狗/陈年烈苟(23)
老师姓雷,人也挺雷厉风行,说话语速很快,和刚才跟陶淮南说话时的态度很不一样。
班里所有目光都落在陶淮南身上,有的甚至站起来抻脖子看,眼睛里带着不加遮掩的好奇,老师皱着眉:“都坐下!那么没样儿呢?”
陶淮南手在桌子下面抓着迟苦一块裤子边。
迟苦用膝盖撞撞他腿,告诉他没事儿。
“陶淮南站起来一下。”老师突然叫了名字,陶淮南神经一紧,又听老师说,“既然都那么想看就大大方方地看,看完以后疯跑的时候注意别碰着他,谁给我惹事儿我就找你家长,现在班不好带,你们也都不好管,我管不了让你爸妈领回家管。”
迟苦皱了下眉。
陶淮南扶着桌子边站了起来,抿了抿嘴唇说:“大家好,我是陶淮南。我眼睛看不见,以后如果我走路撞到你们了先说声对不起。”
身后有几道声音说“没关系”,女孩子的声音。
最后面的位置也传来个两个男声说:“没有事儿!”
“坐下吧。”老师说。
“看不见怎么上课啊?”另外一个方向又传来个男声。
“你管呢?”老师一个眼神扔过去,“管好你自己就行了。”
头一天上学,就是让大家认认班,熟悉一下环境,也发发书什么的。
老师组织开了个班会,让大家都轮流到前面做个自我介绍,互相认识认识。
迟苦上前面去一共就说了两句话,说完就回来了。
“我是迟苦。”
“陶淮南是我弟。”
“吃苦?”
不知道哪儿传来的笑声,几处低低的“噗嗤”,迟苦面色不改,往那儿一坐头都不回一下。
“我发现咱们班有几个男同学嘴挺碎啊?”老师在前面扫视了一圈,眼神挺厉害的,“以后要不当个央视名嘴儿是不都白瞎你这嘴了?”
底下又开始小声笑,陶淮南还是不习惯这种环境,又去抓迟苦的裤子。
他伸手过来迟苦下意识握了下他的手,陶淮南低声说:“我好不自在。”
“没事儿。”迟苦放开他的手,“等会儿回家了。”
陶淮南轻轻地“嗯”,然后又悄悄地叹了口气。
尽管在普通学校当个异类如此困难不自在,陶淮南也不愿意跟迟苦分开独自上盲校。毕竟现在再难受旁边还有迟苦呢,两个人总好过一个人。
每到一个新环境陶淮南的适应时间都要好几个月。
要凭声音记住每一个老师和同学的名字,要记住大门和教学楼的距离,记住班级的位置。让自己融入一个新的集体,这对陶淮南来说很难。
但是身边总有迟苦,就好像也没那么难啦。
“刚才说话的是谁呀?”陶淮南凑近迟苦,小声问着。
“李雪。”迟苦也小声告诉他。
“李雪?”陶淮南脑子里画上大问号,“李雪不是上次你说长辫子那个吗?给我奶茶的。”
迟苦想了会儿,说:“那是程雪。”
“哦哦哦。”陶淮南点点头,“程雪是班长。”
“郑雪是班长。”迟苦说。
陶淮南张了张嘴:“啊!”
迟苦笑点再高也被他一脸迷茫逗笑了,感觉陶淮南现在就像漫画里头顶黑线团的小人,大眼睛还绕着圈。
“你咋笑了?”迟苦笑的时候少,搞得陶淮南还怪意外的,“你笑啥?”
“没笑啥。”迟苦收了笑,帮陶淮南把盲文课本拿了出来。他的盲文课本和普通课本对应的,区别不大。
陶淮南过会儿才绕过圈,明白过来了,用脑袋撞了撞迟苦的肩膀:“你笑话我!”
“我可没有。”迟苦往旁边躲了躲,不让他撞。
“骗人。”陶淮南撇撇嘴。
陶淮南从小和迟苦在一块惯了,是很亲近的关系。平时在家跟哥哥和迟苦都亲,摸一下撞一下太正常了。
他看不到别人的动作,日常行为没有参照,不明白在班级和在外面的时候,太亲近的动作显得不合适,毕竟不是小朋友了。初中生就跟小学生不一样,有些动作会让陶淮南看起来更不正常。
视障听障语障都有一样的问题。
残疾使他们心理更纯净天真,心理年龄要比正常小一些。这也就导致他们时常跟普通人有区别,直白说就是有的看起来会像脑子不好,有点傻气。
在这方面陶淮南好很多,因为哥哥和迟苦管他管得严,哪里不合适就及时严厉纠正。
晚上回家的路上,迟苦跟他说:“以后在学校除了牵手之外不能做其他动作。”
“什么其他动作?”陶淮南不太懂。
“你今天用头撞我,不行。”迟苦说。
陶淮南大概明白了,小心地问:“别人不这样,对吧?”
“嗯。”
“几级不能做?”陶淮南问。
迟苦想了想,告诉他:“三级吧。”
陶淮南松了口气,笑着说:“那还好还好。”
“几级不能做”是他们家私定的标准,为了让陶淮南能更准确地衡量行为不能做的程度。
一级就是完全不能做,一次都不行,比如衣着不整,比如上次在湖边自己下了斜坡;二级相对严肃,像他小时候哥哥和迟苦不让他眼珠乱动;三级就是些无伤大雅的小毛病,做了也没大事儿只是需要纠正。
陶淮南听见是三级就轻松了不少,点点头说:“知道了。”
过会儿又问:“那在家呢?”
好奇宝宝眨眨眼睛,虚心学习:“在家也不能吗?”
迟苦扭开脸,嫌他问废话,不耐烦地低声回:“在家随便。”
陶淮南笑起来:“知道啦!”
小孩子总免不了要长大,长大很累,可没有人会停下来。
迟苦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变声了。
刚开始陶淮南没注意,只是觉得他有时候嗓音有点哑。是有天早上刚睡醒,迟苦叫他快起来,那声音陶淮南听着稍微有点陌生。
陶淮南摸了摸他胳膊:“你嗓子怎么啦?”
迟苦说:“快点起来。”
“这就是变声期到了对吧?”变声陶淮南还是知道的,班里有些男生已经变过了。只是一换到迟苦身上陶淮南就觉得有点别扭,听着不习惯。
“以后都是这声音吗?”陶淮南坐了起来,“这样哑哑的。”
“不会。”迟苦不管他了,转身自己先去收拾。陶淮南在后面跟着出来,他哥正好从厨房出来,陶淮南小声跟他哥说,“太难听啦。”
陶晓东噗嗤一声乐了,弹他脑袋一下:“你也有这时候。”
正常人判断美丑靠眼睛,陶淮南靠耳朵。声音好听的对他来说就是漂亮的,难听的就是丑的。
迟苦现在的声音在他这儿简直丑到极致了。
迟苦给他补课讲题的时候陶淮南听着听着突然笑了起来,迟苦被他打断,问他:“傻笑什么?”
“实在太难听啦。”陶淮南一只手捂上耳朵,“你什么时候才能变完声?”
迟苦放下笔:“你还听不听了?”
“我要是能选择的话肯定不听了,”陶淮南伸手去摸他脖子,“要不然你小点声说话。”
迟苦开始压着声音给他讲题。声音一压下去就不受控制,偶尔会有破音。陶淮南忍耐着听了会儿,直到迟苦又发出一个夸张的破音才终于受不了了,笑着摆手:“不学了不学了,睡觉吧,困困困。”
事儿精病又犯了。
迟苦烦得慌,可也不生气,不再管他了。陶淮南自己摸索着上了床,等迟苦收拾完回来,陶淮南又忘了刚才笑话人的劲儿了,一翻身胳膊腿都往人身上搭。
迟苦把他推下去,嫌他烦人。
陶淮南又去搂,笑呵呵地问:“你看这怎么还记仇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