诱惑法则(67)
他叹了口气,拾起睡袍走过去,但约书亚拿起了桌上的一把剃刀。
“你要干什么?”
阿尔瑟紧张地凑过去,却见他将剃刀举到了颈后,一刀,就将齐肩的头发割断了,然后顺着耳根,一下接一下地剃。等到地上落满了柔软的栗色发丝时,镜子里的少年已经拥有了一头极其利落的短发。耳朵被完全露出来,从侧面能看得见头皮,眉梢眼角漂亮却略显稚气的线条顷刻都被修饰得锋利起来,像一把刚刚打磨好的匕首。
他放下剃刀,抓过睡袍披到身上,倒了一杯威士忌,一饮而尽,看着窗外渐渐散开的雾霾,若有所思。“这些头发用得上。我需要一具尸体,阿尔瑟。一具跟我很像的尸体。这附近有没有医院或者墓地?”
“你是想……”阿尔瑟替他拍掉肩上的碎发,明白了什么。
“只有这样才是绝对安全的。你听见他最后说什么了吗?他说他不会让我一走了之,我却偏要走给他看。”约书亚举起酒杯,递给了他一杯,勾起毫无血色的薄唇,“干杯,为了……我的涅槃重生。”
……
在车子驶入那条属于约书亚地盘的道路时,洛伦佐远远地就听见了一阵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接着望见了那座废工业区内散发出的火光。
“大人,好像发生了爆炸。”亚述尔惊呼道,“我们最好别过去!”
一种梦境里出现过的,极度不祥的预感从胸中涌出来,洛伦佐眼神暗沉,盯着那团滚滚上升的浓烟:“加快速度,开进去。”
与上次他到来时截然不同,这座五脏俱全的小王国已然在熊熊烈焰中化为一片燃烧的炼狱,根本找不到任何入口,更别提要找到什么人。几辆样式眼熟的大货车横七竖八的倒在显眼的位置,上面全是密密麻麻的枪眼,周围的地上有十来具尸体,身上也有不少血淋淋的窟窿,似乎在这里刚刚发生过一场异常剧烈的枪战,接着引发了爆炸。
“我去找找少爷……大人!”
亚述尔没来得及劝阻,车门已经被打了开来。洛伦佐走下车去,径直走向几辆货车附近,一声不吭地逐个翻看那些尸体,他的动作僵硬迅速,近乎机械性。但若观察他的表情,就会发现与其说是毫无感情,不如说是接近了濒临疯狂的麻木,仿佛一个十足的精神病人。带着这种神态的人,即便是做出鞭尸这种举动,也不会有人感觉奇怪。
几个手下没敢吱声,都凑过去帮忙。
其中一个在察看一辆货车的后车厢时惊讶地发现了一具尸体,在观察了好一会后,他才战战兢兢地冲那站在尸堆里弯腰搜寻的男人身影发出了一声低呼:“大人,您过来看看,这,这好像是约书亚少爷……”
洛伦佐的身体震了一下。
他抬头看向那个方向,扯开了脚步,一步一步地接近过去。整个货车的车厢都被炸烂了,到处是血,变了形的车座底下压着一具尸体,他残缺不全的身体趴在地上的一大片血泊之中,身上的病服被染成了污秽难辨的暗红色,缺了半边的头颅上依稀可见稀疏的栗色卷发。
而尸体的手里,还紧紧握着那柄他送给他的猎枪。
“噼啪”地一下,货车上的后视镜被踩了个粉碎,男人越过废墟时,身体明显趔趄了一下,一尘不染的皮鞋一下子陷进了污秽的废墟里。
“大人,您小心点……这里有些漏油,随时都会爆炸!”
亚述尔神经紧绷的提醒道,但洛伦佐就像没听见一样,在那差不多只剩上半截的尸体前俯下身,将它一把从车子残骸间拖了出来,翻了个面。尸体脸已经破碎得面目全非,无法分辨了,但仍然看得出属于一个少年。洛伦佐盯着那张脸足足看了十几秒,用两根手指捏住尸体的下巴,将它的嘴掰了开来,摘下单片镜细细检查里面的牙齿。
单从背后看,他的举动就像一个冷静的法医,但当亚述尔这样精于谋杀的人来到洛伦佐旁边时,都被那种表情吓得几乎浑身颤栗。
良久,洛伦佐才抱着那具尸体站了起来。
Chapter 59
“大人,交给我吧。”
亚述尔迎上去,大着胆子想要接过洛伦佐怀里那具血肉模糊的尸体,但对方看也没有看他,也丝毫没有假手于人的意思。
他像具行尸走肉般一语不发地往前走,走了几步之后,竟然身形一歪,一下子半跪倒在了满是碎玻璃渣的地上。但他却像感觉不到一丝疼痛,只是将尸体搂得更紧了。零星血污沾到了男人极为俊美的脸上,使他的表情看上去十分狰狞,活像个被钉死在棺材里的吸血鬼。
亚述尔震惊地看着这一幕。从被还是少年的洛伦佐招入麾下起直至现在,他们两兄弟已经跟随在他身边十多年,看着他一步步从美第奇家族的一枚弃子成为只手遮天的博纳罗蒂家族的教父,这么漫长的时间里,他们也没有一次见到过洛伦佐显露过类似此刻的这幅模样。
他原本以为约书亚仅仅是洛伦佐名正言顺的侵夺博纳罗蒂家财产的工具,哪怕洛伦佐再宠他,至多也只是拿他当个赏心悦目的小宠物,要说让这个犹如一只身藏剧毒的冷血动物的男人付诸真心,那简直是天大的笑话。可这笑话眼下成了现实,显然才是最大的笑话。
“我知道,你在报复爸爸,你就是想让爸爸后悔,是不是?”
僵立了一会,亚述尔忽然听见一声嘶哑得几不可闻的嘲笑。
虽然是嘲笑,但语气里却藏着无限的悲痛与悔恨,像一条一路淌向冥府的河流般幽沉而压抑,穿过耳膜时让他通体发寒。
他胆战心惊地走到洛伦佐身边,看见他闭着眼睛,眉心极深的一道折痕不住地抖动着,仿佛随时都会流下泪来。假若真的如此,那真称得上是他生命里最惊悚的事情之一了。但即刻,洛伦佐又睁开了眼。
细小的血丝从眼底蔓延到眼睑上,在火光里晕染出一片深红,让他狭长的眼睛显得十分凄厉,被他注视时,亚述尔感到毛骨悚然。
“你相信他会这么死掉吗?”洛伦佐哑着嗓子幽幽地问。
亚述尔扫了一眼那柄猎枪,违心地摇了摇头,没敢回答实话。
“说出来!”男人突然厉声喝问。
“不,不觉得!约书亚少爷这么聪明,这尸体一点也不像他!”
“我也不相信。这小狐狸最会耍小把戏。”洛伦佐眯了眯眼,却攥住怀里尸体抓着猎枪的那只骨肉不全的手没松,齿关发出一串咯咯的响声,“你派人回趟那不勒斯,把我存在地窖里的一个小箱子送过来。”
那里珍藏着他的男孩成长的证据——几颗换下的乳牙,还有头发。
在全面验尸之前,他绝不会就这么轻易的相信,轻易地放过。
没能听他再叫一声爸爸,没能听他一句解释。洛伦佐想起那天晚上男孩举着那把猎枪时欲言又止的神态,一切都历历在目。他记得那时约书亚就快要哭了,可他一点也没有心软,只当他在装腔作态。但假如约书亚是真的着急想要跟他坦白什么呢?
而他却直接回决了一声“滚”。
是他亲手把他的男孩赶走的,当着他带回来的第三者的面。
洛伦佐浑身冷汗涔涔。
如果有那么一点可能——小家伙真的爱他,那么他当时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然而,现在思考这个已经没有什么用处了。
他也许,彻底的失去了他的男孩了。
洛伦佐撑着地面站起来,被玻璃渣扎破的膝盖终于袭来了尖锐的疼痛。可是这一次,再也没有一个人会帮他止疼了。
他头一次觉得冷,那是一种比通体冰冷的血液还要刺骨的寒意,一直渗透到他阴鸷,险恶又孤僻的灵魂深处。他抱着尸体坐进了车里,嗅了一下露在大衣外面的栗色卷发,令他更加崩溃的是,那发丝上面真的有一股熟悉青涩的香味,即使是浓重的血腥气也无法掩盖掉。
他低下头又闻了几下,想确定自己并非是出现了幻觉。
记忆随着气味一瞬间就复苏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