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想语重心长地教育年轻人要爱护自己的生命,下一瞬便瞧见了已经安然睡去的通天。
老子:“……”
弟弟你刚刚跳崖了诶!你化形之后二话不说就跳崖了诶!你还说以为自己在做梦,想跳下去看梦会不会醒,现在就能放心地直接睡着了吗?你怎么做到关个禁闭就跟回家一样自在的啊?!
老子:“难道真的出了什么状况?”
一想到这个可能,长兄目光微暗,轻轻扣上通天的手腕命脉,查看起他的身体来。
三清之间一贯不会互相排斥,毕竟是同气连枝,祸福相依的“好兄弟”。
但是……
微凉的触感无时不在,令通天不觉颤了颤眉睫。
他恍惚睁眼,眸光清浅无声,映着昆仑无垠的天光,不见喜怒,不辨哀愁,当真是无情无欲,不沾染半分是非红尘。
他拒绝了老子的探查。
长兄的动作微微一顿,对上他投来的目光后,平静地松开了手:“通天,你化形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
通天不语。
老子语气微重:“通天。”
他方侧首瞧向老子,眼眸柔和,轻轻一叹:“兄长,真的什么都没发生。”
老子:“若当真无事发生,你又何故纵身跳下昆仑?难不成,果真如你二哥所说,你是想找死不成?”
长兄垂眸望他,目光幽邃至深,仿佛想透过这层躯壳,看到他内里的灵魂本质。
通天瞧了他一眼,思索几息之后,举天指地,眼神真挚:“那不如我给您当场发个大道誓言,看看天雷劈不劈我?”
老子:“......罢了。”
通天弯弯眼眸方想开口,又见长兄投来的一道意味深长的目光:“跳崖也好,天雷也罢,拿这些东西开玩笑,通天,你当真在意过自己的身体吗?”
老子:“还是说,你觉得你不会受伤?”
通天顿时沉默。
他微微抬眸,淡漠的视线中是长兄俯下身的举动,微凉的手指拂过面颊,鬓边的发被轻轻挽于耳后。那一声极轻极浅的叹息似在耳畔停留,带着淡淡的温度。
他仍是一句话都未答。
很快,老子又拿起玉梳替他慢慢地梳起散落的长发。
通天拢在袖中的手无声攥紧,微微侧首,瞥见了半张如同江上清风一般淡然出尘的面容。垂至腰间的发被兄长握在手中,不紧不慢地理顺。
太近了。
近得他忍不住想伸出手去穿过那具躯壳,瞧瞧里面的那颗跳动的心脏,是否也是如此淡然平静的模样。
少年掩下一双愈发无情的眼眸,听见老子在他身后轻声道:“过往不究,只要你不要哪天闲的没事干,再从昆仑山往下跳就行了。”
通天轻笑一声:“好啊。”
老子垂着眸看他。
通天托着腮,照旧笑得灿烂:“不过兄长啊,你打算什么时候放下我的头发?要知道,身在洪荒,头可断,命可丢,头发绝对不能秃!”
老子淡笑:“你不信为兄的手艺?”
通天眼眸翕动,一字一句如浸润在春日的清凉甜意中:“自然是信的。”
是吗?
我看你半点不信。
老子取来莲花冠替他束好长发,又低眸凝视着通天始终显得有些漫不经心的眼眸。
他的右手拇指不自觉地紧扣食指,整只手又拢在宽大的衣袖之中,哪怕是如此亲密的姿态,也显得疏离几分。
老子微微垂眸,思绪万千。
他在想些什么呢?
我的弟弟,他到底在思考些什么东西,才会与我们这般疏远淡漠?倘若化形之时当真什么都没发生,那,又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呢?
通天轻轻呼出一口气,眼帘微垂,将漫无边际的心绪藏匿而下。
三清之间密不可分的联系,哪怕洪荒湮灭上无数次,也难以轻易隔断。他双手交叠,凝视着自己干净无瑕的掌心,眼眸似叹似嘲。
在尝试出手的瞬息,都能感到这具躯壳的不情愿。
盘古,父神,您是否也不想看到我们兄弟相残的情景?可是,若当真是如此,又岂会有封神呢?
*
半晌,老子打破了这片寂静。
他瞧了通天一眼,开口道:“你之前跳得太快,有些事情为兄还没同你讲完。”
通天配合:“愚弟洗耳恭听。”
老子静默了一瞬,缓缓道来:“通天,我们三人的来历你想来也是清楚的。父神的元神分成三份,各自与太清、玉清、上清之气结合,落于昆仑山上,方有如今的我们。”
老子:“你我三人,虽无血脉亲缘相连,却真真切切是同气连枝,祸福与共。理当互相扶持,共求大道。”
通天微微抬眼,含笑听着。
老子凝视着他:“贫道不才,勉强先于你们二人化形,妄自称长。既为长兄,自然要担负起照顾你们二人之责。”
通天重重地鼓掌,眼眸弯弯:“好!”
老子莫名停顿了一瞬,眸中暗光更沉。他垂眸打量着一脸真诚的通天,微微阖眸,仍道:“故而,若有什么事情,你大可来寻为兄帮忙。不管怎么样,为兄总是站在你这边的。”
通天继续敷衍点头:“没问题!”
老子定定地望着他,掩下眸中几分叹息:“通天,你真的有在认真听为兄说话吗?”
通天慢吞吞地从袖中掏出一份玉简,神念一动,上面的文字若浮光流动,形貌并俱,将之前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地记录了下来。
他又给老子完整地放了一遍,方郑重道:“兄长放心即可。”
不知为何,老子本能地觉得哪里不对,可瞧了瞧通天的举动,又挑不出丝毫毛病。
他犹疑了一瞬,仍是慢慢点了点头:“先就这样吧。”
老子:“这次禁闭尚有一些时日,你待在这里,再好好梳理一下自己的灵力。”
通天莞尔:“谢过兄长。”
当真是一段平平无奇、毫无意义的对话啊。
老子最后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就推开了门扉。殿外的月光洒落一地的清辉,殿内的碗莲开得欢喜。
通天斜倚在云榻边,又懒散地往下一躺,目光瞥了一眼玉简,又在袖里乾坤中寻了个地方将它妥善地安置好。
——是为了熟读文章,背诵全文吗?
——当然不是啦。
通天深沉地想着:展望未来,诛仙阵前。当老子应元始之邀前来破阵时,他定要以袖掩面,摆出一副满目凄惶,相顾无言,哀哀切切......的样子,再以不堪回首之姿,颤着手取出这份玉简。
以十倍的音量!十倍的语速!
反复回荡,声声入耳,重复那一句“为兄总是站在你这边的”!!
让他这辈子都后悔出现在诛仙阵前!
呵,太清。
说什么为兄总是会站在我这一边的。您可是,从未站在我这一边啊。
第7章 对影成三人
往事不堪回首,又何须回首?
看那碧游宫荒凉于沧海之间,看那经年的雨丝噼里啪啦地打在蓬莱仙岛的崖石之上,再看那在风雨中斑驳的古旧台阶。
一级,又一级,长满了青苔绿斑。
“截教,截教,是截?还是劫?”
通天盯着头顶的琉璃灯盏瞧了许久,又懒散地阖上眼。魂魄超脱身躯而去,再做一场隔世的大梦。
玉虚宫外。
元始静默地等待,肩头落了一层薄薄的雪花。
老子执着拂尘而来,白发披肩,周身气仪淡然。他瞧了瞧元始:“怎么不在檐下避雪?”
元始回眸看他,又望向那座在夜色中沉默的宫阙:“大兄,我想不明白。”
他顿了一顿,仍是把那份微妙的感觉道出:“通天他......是不是讨厌我们?”
他下意识想把通天拽离岩石的那个瞬息,钟灵毓秀的少年抬眸看他,神情仿佛诧异了一瞬,又转回诸事无关的淡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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