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提着一把剑,再上紫霄。
鸿钧忽而失笑。
道祖挥一挥衣袖,同样没带走一片云彩。他没有再去管诸位神态各异的圣人,只转身往后殿走去。
天地将倾,只余朝夕。
当争朝夕。
*
洪荒倾覆得无声无息。
通天留在截教众人身边的一道神念化为一缕青烟散去。
他最后留念地看了一眼他一手养大的徒弟们,又顺着自己的心意洋洋洒洒地写下了一道祝福,寄予这片浩渺天地:
“你将如何度过此生?没有遗憾,没有悔恨,没有任何一件心心念念想要去做却始终没做的事情,当你回想往事,往事飘渺如烟,没有什么需要你挂念。”
就这样吧,这样就很好了。
只是尚有怅然堆积在心头,想不清楚,思不明白。
远远的,似有人注视着他经行而过的身影,静默且无声。而他走过,像渡过一条永远也不会踏入第二次的河流。
这片逐渐沉寂下来的天地,将成为他的埋骨之地。
鸿钧在梨花树下等他。
眉目平和,气仪风雅,轻轻挽起衣袖倾茶。修长的手指映着玉瓷的杯盏,竟生出几分赏心悦目。
通天抬眸望去,恍惚不知今夕何时。
是梦焉,是真耶?
他所经历的一切,是否是那拙劣的说书人编造的故事中颇为仓皇的一笔?连带这世界毁灭的辉宏一幕,也不过是区区一场噩梦。
梦醒了,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鸿钧并不抬首,只信手从袖中取出造化玉碟放在桌上。天道猛然睁开眼眸,惊怒的声音划破苍茫的寂静:“鸿钧——”
通天忽而回神,垂下眸来,提着剑慢慢地走来,又指着玉碟认真地对鸿钧道:“师尊,这玩意还有用吗?”
天道:“??”
天道:“上清通天你什么意思?”
鸿钧含笑摇头:“洪荒将亡,受洪荒供养而生的天道,又能有什么用处?”
通天点了点头表示理解:“怪不得近来觉得身心愈发松快起来。”
鸿钧轻轻品了一口茶,慢悠悠道:“为师以为你之前同我胡搅蛮缠的时候,就已经知道天道对我们构不成威胁了。”
通天眨了眨眼:“可我胡搅蛮缠的次数太多,师尊说的又是哪一次?”
鸿钧微微挑起眉梢,深邃的眸中映入通天清隽如画的眉眼,心上忽而泛起几分无奈:“也是。”
“通天。”他忽而唤了少年一声。
通天抬眸看他,眸光清朗如初:“师尊?”
道祖拂一拂衣袖,轻叹一声:“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
通天一笑:“好啊。”
天道茫然地抬起头,看着忽而靠近的少年圣人。
祂本能地预感到了危机:“你,你想对本座做些什么?!”
通天垂眸瞧祂,心平气和:“你猜?”
天道:“上清通天!”
通天就这么平静地松开了手,看着那块束缚着天道意志的玉碟自混沌坠下,被欢呼雀跃的恶念齐齐吞没,又轻轻弯起了眼眸。
你看,既然大家都死了。
也请你去死一死吧。
魂魄被封神台带走的截教弟子们还留了一条命,死在万仙阵前的百万金仙呢?
灰灰也。
通天向着这片天地倾倒下最后一杯酒,又颓然醉倒在梨花怀中。
清风朗月之中,梨花似雪纷然。
他伏在鸿钧膝上,声音中透着隐约的茫然:“师尊,倘若我当初在紫霄宫求道的时候再努力一点,是不是就不需要再等待这么久?”
鸿钧垂眸看他,眼眸深邃似潭水,轻轻抚过他的发:“不一定。”
“也是,天命如此嘛。”通天很是想得开。
他又仰起头,扯了扯鸿钧的袖子,直将这高坐蒲团的道祖也重新拉入滚滚红尘之中,让他不得不亲自垂下眼来,感受他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
“师尊,我的遗憾怕是今生难了了。不知师尊您,可还有什么心愿不曾?”
鸿钧轻叹,俯身抱住他徒弟,静默了许久:“通天,若有来生,你做个人吧。”
通天抬头凝视着他,眼眸里似有些微的困惑,半晌之后,他点了点头,干脆地应了一声:“好啊。”
他又笑着朝鸿钧道:“不过师尊啊,弟子本体是只清气团子来着。让气团子做人可太难了。不如来生,我就做个好团子吧。”
鸿钧垂眸看他,面上神情是通天看不懂的纷繁复杂、似悲未悲。他瞧了通天许久,掩下一片清寂的眼眸:
“好。”
圣人终于心满意足,在他身旁沉沉睡去。
在无边的黑暗吞噬紫霄之前,鸿钧也闭上了眼。
上清通天的遗憾此生未尽,鸿钧道祖的呢?
紫霄宫中的这场梨花雪,终是下到了洪荒的尽头。
作者有话说:
白鹤唳时天地转,青鸾展翅海山澄。通天教主离金阙,来聚群仙百万名。——《封神演义》
第5章 天地悉皆归
纷纷扰扰的天地间下了一场浓重的血雨,积攒了无数个元会的“恶”将万物吞噬,祂贪婪、傲慢,不知尽头地索取着一切,直到将自己也一并吞食殆尽。
世间万物循环往复不见生灭,再度踏入永恒的轮回之中。
直至名为“盘古”的神灵持着巨斧而来,强行劈开了这片混沌,洪荒重新回到了它的原点。
......
洪荒不记年,上清通天化形。
*
他自洪荒中第一次睁开眼。
所见山河万里,宇宙寰宇。
漫天的云霞雾霭编织起灿烂无瑕的天穹,金莲朵朵铺满广袤无垠的大地。永无止境的昆仑山雪为之止息,经年冷寂的山脉焕发了灼灼生机。
意识似乎还未从懵懂中醒来,却已感知到这片天地无限的欢喜。
远在他苏醒之前,洪荒便已在期待他的到来。
不远处,太清老子执着拂尘,衣袂如雪,静静地凝视着这般天地异象,又拉住了下意识想要上前的元始。后者的目光中似有些微的恍惚,又抿了抿唇,压下心头莫名的躁动不宁。
他重新看向化形中的上清,耐着性子等待。
不料,异象久久未散。
元始轻轻皱起了眉头:“兄长,我们之前化形需要这么久吗?”
老子也觉出几分不对,拢在袖中的手指轻轻掐算起天数。
半晌未果。
长兄垂眸凝思,踌躇几分,仍然道:“再等等。”
元始略微有些不安:“可是......”
老子平静地看了他一眼:“元始,相信你弟弟。我等既为盘古正宗,得尽天地厚爱,又岂会倒在化形这一步。此番异动,也许正是上清的机缘所在。”
元始明了老子之意,心下却不觉担忧起来。他定定地望着那明灿光耀的盛景,力图越过那景象看到身处其中的弟弟。
上清......
他念着这两个字,轻轻阖上眼眸。
定当是,平安无事的。
*
“通天。”
在漫天异象之中,洪荒带着万千的欢喜呼唤着他的名字。
青衣翩然的少年抬眸望去,手指试探着去触碰这片天地。清风拂过他的鬓发,明月欣喜地投下光辉。他与这个世界无限亲近。
他回应着那道呼唤,眼眸中流动着新奇的色彩,自唇齿中溢出二字:“……洪荒。”
通天似是清醒过来,又坠入更大的迷雾之中。
最后留在记忆里的那片梨花雪纷然无声,唯有誓言反复回响:若有来生,倘若有来生……
他定要,他定要……
他要做些什么来着?
通天微微蹙起眉头,颇为困惑地想着,却始终抓不住那一点灵光。
围绕在他周围的天地异象依赖地蹭了蹭他的手掌,又不得不逐渐散去。化形伴随的日月齐出之景,也悄悄在昆仑上方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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