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及孟芒开口,碧桃唇齿间再度溢出气音和血沫,眼泪也涌了上来。孟芒看他半只脚跨进棺材的模样,不屑地嗤笑:“你瞧瞧你,把人家小姑娘骗到悬崖推下去,自己还崴了脚,留了痕迹。要不是我替你调换了视频监控录像,你现在,指不定在监狱里唱铁窗泪呢。”
“碧桃啊碧桃,你的愚蠢无药可医。”
碧桃闻言,双目愈发圆睁,手也攥得更紧。
“我也是瞎了眼,选了你这么个不中用的——”孟芒抬眸,饶有兴致地瞥着连海和季明月,“恋,爱,脑。”
这三个字击玉锤金,连海噎了一下,季明月咳了一声。
紧接着,孟芒低下头,温柔地抚摸碧桃的脸庞:“可惜了我砸进去的那么多真金白银,竹篮打水。”
“这些钱,我哪怕多买几杯奶茶,它不香吗?”她开了个不咸不淡的玩笑。
奈何桥慈善基金会!
连海在心里无声说道。
俗话说有需求就有市场,阴冥一直存在高利贷黑|产,这是心照不宣的秘密,无数“放数”匿于黑市之间,就像拍不死打不完的蟑螂。连海查了几十年,依旧没能把阴冥的“蟑螂窝”连根拔起。
当初谷知春死后,阳间更是有冥钞违法流入了阴冥,被“放数”拿到黑市上放高利贷。
一切的一切,始作俑者应当就是眼前这位美丽的女鬼。
至于那个所谓的基金会,难说不是孟芒的障眼法——这个组织套了个公益的皮,实际干的依旧是高利贷、洗钱之类的不法交易。
更何况,阴冥亡魂在银行兑换阳间的人民币有数额限制,但基金会这样的慈善组织却不同,组织内部为了工作方便,即使兑换了大额人民币,也并不会引起银行的警觉。
如此说来,碧桃身上的另一个疑问就解开了。
碧桃在阳间数十载,奔走于各个城市之间寻找“献祭者”,其间的巨大花销,全是依靠孟芒支撑。
“府君总算记起来了?”孟芒看穿了连海的思绪一般。
孟芒嘴角噙着嘲讽的笑容:“反诈App做得这么快,到头来却也没查到我身上,真不知该说您兵贵神速呢,还是效率低下呢?”
“孟芒君一手乐善好施,一手子弹上膛,手段之高超,”连海看出孟芒是在故意激怒自己,并不为所动,“连某人望尘莫及。”
另一边的季明月却听得目瞪口呆,心中涌起寒意。
难以想象与他有数年交情、被他视作密友的孟姐姐,背地里做了如此多的龌龊勾当。
果然越是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
“当一个集美貌与才华于一身的富婆不好吗?你为什么要……”季明月说不下去了,他喉头发堵,有种“为朋友两肋插刀,朋友却反手插了他两刀”的感觉。
孟芒眼睫微闪,与此同时,她怀中的碧桃忽然双唇翕动,拼命挣扎起来,似是回光返照。
孟芒不顾脏污的鲜血,按了按碧桃的肩头,又箍住他脖颈,好像生怕碧桃断气。可碧桃却仿佛被烫到那样,极力想要逃脱孟芒,眸子也亮得惊人。
季明月直觉舅舅有话对自己说,倾身向前。
连海怕碧桃耍诈,连忙拉住了他。
一片死寂中,孟芒却忽而幽幽开口:“不打一声招呼,就随便把你杀了,是不是不太礼貌?”
孟芒说这话的时候是温柔微笑的。
然而下一秒,她双手捧住碧桃的头颅,将它彻底扭断。
“但是你大限将至,我不杀你,你只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鲜血流干,灰飞烟灭。”
碧桃的腿剧烈地蹬了几下,停了,只留河滩上一排浅浅的小坑。
孟芒深深凝望着碧桃的面庞——虽然已经与脖颈错位,但那仍是一张俊美的脸,双眸睁大,唇齿微张,还保持着死前最后一秒的愕然,像被拆散的木偶。
木偶表情空洞,只是眼角有一滴泪珠滑落,坠在河滩上,很快被沙土吸干。
孟芒依旧笑眯眯,将碧桃的尸体放平,起身掸了掸衣袖。她的声音清澈而无辜:“我们也是相识百年的老友了,我送你去见情郎,你合该谢我才对呢。”
海哥所说没错,真正的魔鬼,当真是一手乐善好施,一手子弹上膛。季明月被碧桃死不瞑目的模样骇得脚直打软,若不是连海掺着,几乎要跌坐在河滩上。
对此,孟芒并不理会,她径自走到河边洗了手,却还觉恶心,干脆脱了染血的外套,皱着眉头从旁边摘了几朵小野花,放在手里揉着。
“好香啊。”她将揉碎的花朵送到鼻子前嗅了嗅,眉舒目展。
晚风吹在她纯白色的真丝衬衫上,漾出层叠纹路,发间的摇晃的簪子也如水波似涟漪,和着融融月色,更衬她的面容美丽烂漫。
此情此景,谁会相信眼前的美人,刚刚拧掉了一颗头颅?
大概是方才受了太大刺激,季明月大脑锐利非常,此刻不免觉得奇怪——按理说,孟芒是亡魂,即使在卯时之后,也只可能以隐身的形式上到阳间。
她为何能像自己和海哥那样,触碰到流水、落花、甚至碧桃的身体?
忽然间,一个诡异的想法浮上心头。
季明月极其不情愿地、艰难地吐出那个猜想:“你是……”
孟芒转头,脸上带着某种微妙而温柔的笑意。
“没错,”她笑着摘下美瞳,“是半鬼。”
微笑可以掩藏很多事情,但眼睛不会撒谎。
那是一对苍绿色的眼珠。
孟芒是冥府唯一的女高管,最注重形象,但凡露面必是精致到牙齿。尤其是那对带了美瞳的眼睛,看谁都是妙目流转秋波盈盈。
却原来所有的美丽,都只是假象、是欺瞒、是一场荒谬的骗局。
季明月回忆着和孟芒初识的时光——彼时是阴司的新员工培训大会,孟芒作为人力资源部负责人也在场,并且趁着培训的休息时间,主动结交了自己。
当初孽海数据监测员的岗位空了出来,也是孟姐姐提前知会了自己,还建议自己转岗。
全阴冥只有自己与海哥两只鬼能自由穿行于阴阳两界,也是孟姐姐告诉他的。
所以这一切都是孟芒布的局吗……?
季明月不敢、也不愿再想下去,身子摇摇欲坠。
“碧桃以为自己魔高一丈,”连海握紧季明月的胳膊,不让他倒下,继续对碧桃道,“未曾想,孟芒君魔高一万丈。”
连海就差把“阴阳怪气”四个大字刻在脑门儿上了,孟芒倒并不恼怒,望向季明月:“小季,你刚才是不是问我,为什么要做这些?”
被这样一对妖异的绿眸望着,季明月片刻之间竟忘了言语。
“阴冥的这些男人嗬,”孟芒眼风刮过连海,露出一口糯米般的牙齿,“各个身居高位,却都是尸位素餐。”
“钟锋一介匹夫,庆甲说一他不敢言二,庸常唯上有勇无谋;崔决倒是有两把刷子,可此君城府太深,又始终不肯为我所用,将来也必是阴冥隐患。”
想到崔决为了保护自己几乎送命,此刻可能还在ICU里躺着,季明月把嘴唇咬得发白:“所以你和碧桃就杀了他?”
连海瞥了季明月一眼,极短暂,却也意味深长。
孟芒不回答,只是不屑地哼了声,继续道:“庆甲那个老头子,糊弄学大师,只会捣糨糊和稀泥,阴冥这些年愈发走下坡路,发展一潭死水,亡魂怨声载道。”
“府君,你说这一切,我们敬爱的庆甲君,该不该负责任呢?”她幽幽道。
“这就是你同碧桃联手的原因?”连海反问她。
“我以为碧桃和我同属半鬼,能有些出息,他向我保证,了却在夙愿后会同我联手,”孟芒一哂,眼睛眯成弯月,“能活到如今的半鬼本就不多,我心有怜惜,一再答应他的请求;却没想到,这个臭男人诓骗我许久。”
“也没想到他的夙愿,竟然是复活一个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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