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直视季明月的眼睛,神色莫测:“竟然有同侪说我,假公济私。”
连海的绿眸中有压迫,有探究,还带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像把刀子,能剜出被望者心中最真实的念头。
高高在上的掌权者看草芥,便是这样的目光。
季明月太阳穴笃笃直跳,不由自主地换了称呼:“府君如此关注刘引娣,真不是想藉查案之由,私自到阳间去?若再深究,想必成立‘阴冥智能信息小组’,也是府君向庆甲君建议的吧?”
贵为冥府府君,一鬼之下,连海对于自己和这个所谓的小组,上心得不正常。
把自己当傀儡,来满足一己之私?
季明月福至心灵,下意识问道:“府君究竟是利用小组和我,做些什么呢?”
话毕他也吓了一跳,觉得这完全是他的主观臆断,堪称诛心,说得不合适,更不应该。
又一阵静默。
“刘引娣,”连海忽而转头,“我助你查明你的死因,你可愿意?”
冷不防被唤到,刘引娣抬了头,通红的眼圈和惨白的脸颊对比惨烈。她拼命点头:“求您帮帮我,我爸在工地干活儿,前年摔断了腿一直躺床上,工头跑路了,到现在赔偿金都没讨回来;妈妈得了肾病每周都要透析,一次透析大几千块钱,我弟还在上大学,他什么都不懂……没了我,他们哪里能活下去啊!”
边说,眼眶眼眶扑簌簌掉下泪来:“我死不瞑目……”
季明月潜意识里拒绝听这些,道:“姑娘,你已经死了。”
说完他心中也不太舒服,酸涩的气息堵在喉间,只能暗叹一声苦命的打工女孩。
“这姑娘执念太深,”连海松了抓刘引娣毛衣的手,“若任她在阴冥自由行走,她断不可能去忘川,绕来绕去还是会回孽海,找上去的法子。”
似被说中了心事,刘引娣再度低头。
连海:“此事宜疏不宜堵。孽海本就不太平,她要真闹出个子丑寅卯来,下场是什么,阴冥会不会有第二次‘孽海大乱’,季明月你想过没有?”
季明月哑口无言,须臾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我把他绑到忘川,亲眼看她把孟婆奶茶喝下去。”
连海:“是谁刚才口口声声说要‘打造服务型政|府’?季明月,你就是这么服务亡魂的?!”
季明月:“……”
连海:“更何况,今日我们给刘引娣开了这个先河,日后还会有张引娣王引娣李引娣。同侪会怎么看智能信息小组,我们今后还怎么开展工作?”
“那就不工作了呗,小组解散,你回你的冥府继续当首席卷王,本咸鱼就地躺平。”季明月双手搭在脑后,脱口而出,“连大总裁,这工作呢,确实还是要开展一下——否则你根本不知道,躺平的生活有多快乐。”
连海嘴唇翕动了两下,最终气绝。
季明月有些后悔——这话又说过火了。
他混迹阴司几年,即使称不上八面玲珑,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心里多少也有杆秤。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如今一对上连海,就总是口不择言。
心内千头万绪,正想找补之际,却见刘引娣“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刘引娣眼泪汪汪,边打着哭嗝边断续道:“求青天大老爷帮我查明真相,我和同事无冤无仇,我真的很想弄清楚,他为什么要杀我。”
连海虚扶她一把,发现了其中的华点:“如此说来,你知道是谁杀了你?”
刘引娣起身,拼命点头,声音很哑:“凶手是我的同事,吴鹏程。”
第9章 瞬息全宇宙
刘引娣初来乍到,又在孽海边特种兵式潜伏了几天几夜,体力和精力都已到极限。她凭残存的记忆,磕磕绊绊地将死前发生的一切告诉了连海与季明月,随后嗷地一下昏了过去。
“无碍,只是劳累过度,补充些营养水分,休息一二日便可。”连海手探到刘引娣的鼻息处。
季明月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同时对连海更加好奇,挑眉道:“府君还会治病?”
连海置若罔闻,抬头看向孽海不远处的办公楼:“办公室有空余的房间吗?先将她安置下来,待我们上阳间查清真相,再送她去忘川不迟。”
“啥?”季明月吃惊地瞪大眼睛。
曲线救国了一大圈,最终还是得去阳间,季明月忍不住仰天长啸。他的双眼大而浓黑,如一对亮晶晶的葡萄。
“你不愿意?”连海直视黑水晶葡萄,“是不愿意收留姑娘,还是不愿意同我去阳间?”
这问题简直比冥考面试题里的“5位领导如何分4杯水”(1)还要致命。
季明月目光在不省鬼事的刘引娣身上停留许久,实在不忍心,他眼珠转了几圈,下定决心道:“到我办公室吧。”
话毕又抬手擦汗,补充:“府君一会儿看到我的房间,千万……做好心理准备。”
孽海的办公楼还是百余年前修建,一座三层小楼,办公室、资料室和员工宿舍各占一层,还带着个院子,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这里曾经有过一段门庭若市的日子;但今非昔比,小楼年久失修,地上间或有掉落的灰白色墙皮。如今只边角一间办公室开着小窗,院落中的野蔷薇直伸到窗边,在清风的抚摸下微微摇摆。
门被推开的瞬间,连海脚步顿住,微咳了下。
冥府府君身经百战见得多了,一声咳嗽已是巨大的震惊。思及此,季明月有些不好意思:“这是我的瘦宅快乐屋。”
房内昏暗,唯几个路由器不时闪着红紫幽光,赛博朋克味儿拉满,银翼杀手看了都要直呼内行。
季明月瘪嘴:“孽海就我一只鬼嘛,宁可食无肉,不能居无网,您多理解。”
连海一手托着昏迷的刘引娣,另一手开了灯,当场闪瞎双眼——几个玻璃柜中,五颜六色的机械键盘和手办,让这屋子不像是体制内的办公室,倒像是漫展后台。
“内什么,”季明月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终羞耻地实话实说,“我老二次元了。”
连海又是一声咳嗽,偏过头后差点扭到眼珠。
房间正中摆着套巨型电竞桌和工学椅;四张纯黑电脑大屏排排坐,其中一个大屏里是孽海各处的实时监控动态,而另外三块屏幕中,一行大字徐徐跳动:
【适度游戏益脑,沉迷游戏伤身,合理安排时间,享受健康生活】。
季明月尬得头皮发麻:“府君考不考虑研发一个游戏平台,这样省得我每次都从阳间那些大厂买游戏,有时候买到的还不适配……”
“带薪打游戏是吧?”连海一剑封喉,“阳间的游戏出了名的又肝又氪,是不是还得给你涨工资呢?”
季明月哪里还敢说话,乖乖地踢开塞满了可乐罐和薯片袋的垃圾桶,从四块巨大的电脑显示屏下方拉出了一张午睡床。
他从连海臂弯中接过刘引娣,扶上去躺好,又在工学座椅上捞了条羊绒毯,贴心地盖在姑娘身上。
安置好刘引娣,季明月忙不迭把满沙发的漫画书收到一旁,引连海在沙发上坐下。
沙发是季明月在阳间白事店看上的懒人沙发,今冬超级流行的美拉德色系,超大一只霸气十足。价格更是只要998,一件直烧无须凑单,季明月想都没想就掏了钱。
它的样子同普通沙发无疑,只是后背没有支撑,坐起来柔软不说,还暖烘烘的,像靠着一条温驯的、翻开肚皮的大狗狗;再配上一本漫画一罐冰阔落,那叫一个“若无烦事挂心头,便是阴冥好时节”,季明月觉得就是让他投胎他也不去。
方才一直扶着刘引娣,连海也累到了,但他上位者的架势不减,挺直腰背,拿腔拿调地落了座。
身子甫一接触沙发,便如泥牛入海陷了进去。
“小心,”季明月眼疾手快,展臂去揽连海,“这沙发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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