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明月放下奶茶,走到连海对面,直视他:“海哥,你觉得我在床上的表现怎么样?”
这是可以直接问的吗?连海瞳孔地震,一口覆盆子差点喷出来。
同居同居,住在一起这些日子,连海自认只做到了“居”——季明月发烧来得突然,断断续续许久都没退,光保健医生他就请了三五回;再加上他自己也忙于阴冥反诈App项目,别说床了,自己连小季的房间都没进去过几次。
他倒是真心想进去干点儿什么呢,只怕小季身体吃不消。毕竟有些事情,也是欲速则不达、事缓则圆的。
痊愈的季明月,顶着清纯的脸,说着不那么清纯的话。
他不尴尬,尴尬的就是连海。这话哪怕成日在冥府高管会议上长袖善舞的连海,也压根儿没法接,他只能一本正经地呃啊两声,含糊来了句“还行吧”。
季明月叹息:“我就知道,海哥你变了。”
连海:“?”
“变得爱说谎了,”季明月道,“其实我总是蹬被子来着。”
连海:“……”
睡相不好就睡相不好,什么“床上的表现”,听听,谁家正经鬼这么说话?
不过细想起来,季明月的“床品”算是相当不错的——有几天他手上伤口发炎化脓,还引出了低烧,孤零零一只鬼闷在被子里,哼唧声都很小心,可怜见的。
这时连海会拿一片布洛芬喂给他,某只病鬼就能安稳地睡到日落。
“说谎的鬼要吞一千根针。”季明月打断连海微妙的思绪。
连海在官场沉浮多年,几乎是秒懂季明月的话中有话,笑了笑道:“小季你当上副组长才几天?也学会那些弯弯绕了。”
“府君,”季明月换了称呼,不依不饶,“你有事瞒着我。”
“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连海否认三连。
季明月严肃道:“你知道我在问什么。”
连海呛咳了下——他当然知道。小季近来虽然行动不便,留在阴冥,但一直在关注步家村的案子,甚至又从崔决那里借了管理员账号,在【冥事通】后台调出了滇南省所有女性的档案,有空时就琢磨。
思忖须臾,连海还是松了口:“真是败给你了,我说我说——步金秋杀人案,明天开庭。”
“对了,她申请了庭审直播。”
“直播?”季明月惊讶道。
连海点头,又同季明月聊了聊近日在阳间看到的案情信息:步金秋被警察带走后,对于在喜宴上用甲拌磷毒杀包括步安远在内的十八人、毒杀步安泰、恐吓步老七、指使步安宁杀害步荣光、私藏枪械等案件缄口不言。
好在警方在她和步安宁的居住处找到了甲拌磷、铁链、刀片等诸多物证,甚至还发现了她用伪造身份信息租借车行一辆比亚迪电车的记录。
由是,步金秋依旧被提起了公诉。
按照惯例,这么大的刑案,警方不会公开全部信息。不过此案中有一个令连海极度疑惑的地方:步安宁自杀时明明用过一把手枪,但案发后,这把枪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开庭在即,步金秋同司法部门反复推拉打心理战,令对方头痛不已。然而庭前会议时,姑娘突然开了口,要求对整个庭审过程进行直播,否则会自始至终保持沉默。
*
翌日一早,连海和季明月就以隐身状态,上到了阳间法庭。
旁听席早就坐满了记者与民众,季明月把手机切到阳间的网络,看到庭审直播间的在线人数已经突破了二十万,数字依旧暴涨。
其实步金秋刚被逮捕时,就引起了轩然大波——被拐卖的妇女、因强X而出生的“孽种”、弑父、极度血腥残忍的割|喉……每一点单拎出来都足够吸引眼球。此案在坊间八卦中传得沸沸扬扬,霸了将近半个月的热搜,目前还在发酵中,足见其影响力。
近年来司法部门也希望民众参与司法监督环节,此案由合议庭拍板,允许直播。
这一个多月以来季明月错过太多,等待开庭的间隙,疯狂冲浪恶补信息——
案件一出,《财新周刊》当真派了两名记者深入沛州城走访调查,写了一篇名为《被拐卖的女人们:六十四段明码标价的人生》的万字深度报道。
报道掷地有声,从步荣光倒卖便宜钢筋发家完成原始积累,到靠从西南地区拐卖妇女赚到大笔钱财成立荣光集团,再到荣光集团用冷链车和冷库运尸藏尸,步安泰家中院子下发现的数具白骨,其中一具更是死没几周,刚刚腐烂,还是一尸两命……一桩桩一件件罪证,清算得明明白白。
六十四个女人,有如“山丹丹”这样,因为家里太穷,想要走出大山却无辜被骗的;也有如“马兰花”一般,被家中的父母兄弟当货物卖掉的。
但每一种悲惨命运,结局都是殊途同归。
有意思的是,调查中的被拐女性人数,比白色小册子上所记载的多一位。
那具建筑工地里挖出的女尸。
女孩其实是步家村从滇南拐回的第一人,到了沛州后才发现这场吃人的骗局。她誓死不从,从押人的卡车上跳了下来,当场身亡。
步荣光对着尸体骂了句“赔钱货”,派了两个手下,找了处僻静地将女孩埋了。
而正是这把二十多年前的白骨,揭开了尘封多年的血色往事和滔天罪行——荣光集团树倒猢狲散,步家村相关村民尽数被捕。
被拐卖的女人们,死亡的一查到底,活着的则由当地政|府统一安排。
步金秋的身份也由媒体扒出。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被叔叔步荣辉从步家村救出后,步金秋就生活在沛州,步荣光的眼皮底下。她高中毕业后没有读大学,而是直接当了兵,又因为身体和心理素质过硬,进入了精锐的狙击手部队。
然而令所有人没想到的是,四年后,女孩放弃了升士官的大好前途,退伍后,更是同所有战友失去了联系。
信息虽然经过了脱敏处理,有些语焉不详,但和连海的推测八九不离十。
开庭时间已到,年轻的女犯人缓缓进入法庭。
犯罪嫌疑人在定罪前,享有“穿衣自由”——步金秋今日黑T黑裤,没有戴手铐,手腕与颈间都缠着纱布,黑白分明。
坐到被告席时,她笑了笑,干净清爽的一张脸。
季明月熄了手机屏,神色复杂。
他并不是同情女孩,因为同情只是一种身居高位的俯视,他只是想着那本白皮小册,心中默念了句“天日昭昭”。
这是季明月初次来旁听庭审,好奇宝宝的好奇病又犯了,他听法官宣读了法庭纪律,又核对了步金秋的信息。
“好年轻啊,才二十四岁。”季明月听到步金秋的出生年月,忍不住掏出手机查了下日历,他把手机递给连海看,“生在千禧年的中秋节,怪不得叫‘金秋’。”
“怎么就想不开要杀那么多人呢。”他又道,却不是疑问的语气,而是肯定。
生活本该春华秋实,可这姑娘也许再也看不到收获的金秋时节了。连海心头突然一阵没来由的情绪,忍不住吸气。
人真的是很复杂,半面魔鬼半面佛。
两只鬼好奇的好奇,感叹的感叹;与此同时,检方宣读完起诉状时,步金秋开了口。
像这样的刑事大案,检察机关一般都会指定律师为犯罪嫌疑人进行辩护;再加上步金秋身世凄惨、杀人事出有因,舆论甚至一度站在同情立场。
民间甚至不乏为其说话者,微博热搜高赞道是“咱国的新闻永远都在愁怎么帮这些剩男们讨媳妇,心疼无比,却永远不会报道这些剩男村庄害了多少女人的一生”,又说“恶人最为喜闻乐见的,就是善良的人无所作为”。
法理和情理看似水火不容,但偶尔也会站在同一阵线——这种情况下,若有律师帮助,步金秋尚有减刑机会,哪怕是从“死刑立即执行”减到“死刑缓期两年执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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