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白说:“和我们的神像一模一样,什么变化也没有。”
确认过了神像,两人才走出了张思远的院子。荆白抬头看了看太阳,估计现在也就八九点。
他们没在这里耽搁多久,太阳还没升得很高。
这个时间的阳光不晒人,只是浅浅洒在身边人的眉宇和发梢,给他乌黑的头发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色。
他从荆白拿到张思远的身份卡开始就不怎么说话了,似乎有什么心事。
白恒一不想说话,荆白也不勉强,反正他自己原本就话少,不会嫌气氛过于安静。
两人沉默地走了一段路,白恒一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说:“怎么没和季彤谈合作?”
这神来一句让荆白有些莫名其妙。他诧异地道:“还要谈?我的盟友已经够多了。”
白恒一沉默了片刻,忽地道:“也是。季彤这种人,你要小心一些。除非她主动提出合作,并且你确信她的诚意,否则都别太相信。”
荆白下意识应了一声:“我知道。”心里却奇怪起来。
白恒一说的这话,听起来总让他觉得对方阅历很丰富,好像见过比他更多的人。这和他纸扎人的身份并不相符。
而且,他忽然说这样的话,是想提醒什么,还是想交代什么?
两人各怀心事,又静静地走了一段路。他们路过了不知多少座关门闭户的房子,屋里什么也瞧不见,黑漆漆的。
荆白要负责帮白恒一探路,辨别方向,这让他很难避免看到白恒一的脸。
每次看到他紧绷的下半张脸,荆白就觉得,身边这个人也像一座关门闭户的房子。就算再想往里看,也看不见他内心到底藏着多少秘密。
荆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拿到这所房子的钥匙,但是他有种莫名的信心,他打得开这扇门。
但即便如此,他也不喜欢白恒一这种急于交代他一些事情的语气,或者说,其中蕴藏的某些可能性。
不同于白恒一,他很少会掩饰自己的情绪,因此直接问:“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
白恒一顿了顿。
他看不见荆白灼灼地凝视着他的目光,甚至对温度也不敏感。荆白虽然握着他的手,他却感觉不到对方手掌的温度。
但是他有触觉。路玄的手平时握过来的时候,力道永远稳定,和他整个人一样,平静而坚决。
现在他能感觉到,对方此时握得格外紧,紧得指尖甚至在他手中微微颤抖。
白恒一知道他性情并非外人以为的那么冷漠,但也没有想过……他会这样将他放在心上。
在他和对方结婚一年的印象里,路玄是个感情淡漠的人。两人虽然相处了不短的时间,他也只是负责打理对方家务,照顾生活,说得上熟悉,值得一提的细节却几乎没有。
这种生活日复一日,记忆很难深刻,所以白恒一此前从未怀疑过自己记忆有问题。
但第一天进村以后,路玄好像就有些变了。
也不能说奇怪,就是感觉整个人变得鲜活了起来。
他停了片刻,到底还是说了实话。
荆白的目光一刻不错地盯着他,见他微微垂首,片刻后才道:“知道张思远他们出事之后,我有种很不好的感觉。”
荆白心中一跳。白恒一的脸转向他,他此刻眉头紧锁,显出一种在他脸上极少见的忧悒,像是蒙上了看不见的阴霾。
白恒一低声道:“我觉得……今晚,我们这边,可能也会出事。”
他此时说话,连声线都变低了,声音很柔和,听上去却很低沉。
荆白下意识地想看他的眼睛,却只看到一层黑布。再往下,是高挺的鼻梁和抿得很紧的唇线。
这张脸上其实很难读出情绪,但是荆白能感觉到,他心情很低落。
白恒一此时非常自责。
从路玄拿到张思远的身份卡之后,白恒一就意识到,这事恐怕比他以为的严重得多。从他摸到村口那堵在众人的描述中“高耸入云”的墙开始,他就知道,这个村子可能有大问题,连带着他和路玄的关系,可能都和记忆中的不一样。
果然,当夜开始,“供养”就出了岔子。虽然路玄本人从来没在他面前表露过要离开这里的意图,但白恒一希望他这么做。
就算这会导致他自己最后被红线媪“回收”,也没有关系。
所以他昨晚听到乐声之后,一早就叫醒了路玄。他以为这会是离开村子的线索。
但等他们到了张思远的院子,荆白从被子下面摸到了张思远的身份卡,线索几经拼凑,白恒一才发觉,听到了娶亲的乐声,或许并不是好事。
同样是天一亮就来的,季彤和罗意到得比他们早,住得很可能也比他们近,但他们昨晚就什么都没听到。
如果说季彤他们还有可能是因为知道张思远的地址所以来得更快,那么,在白恒一知道住址的人中,周杰森和方菲才是离张思远的院子最近的。
他听力固然好,但也只是比一般人好,并没有到能极大地跨越空间距离的缘故。
如果周杰森他们昨晚什么都没听见……
他有种忧虑,他们过来找的这一次,获得的线索有限,却可能招致不可预料的巨大灾祸。
他说完自己的担忧之后,荆白就不说话了。
听到这样的坏消息,他不想理人也属正常。
白恒一心里发沉,他无法窥见荆白的表情,却能感觉到对方依然稳稳地握着自己的手。
白恒一虽已心乱如麻,仍旧试图理清自己的思绪。他定了定神,继续说:“等到了周杰森家,要先问问他们昨晚听没听见什么声音。如果没有,恐怕我们今夜……情形不妙。”
他不希望这样的情况发生,但直觉告诉他,这可能性极大。
说到最后四个字时,白恒一感到艰难万分,每个字脱口时,都仿佛有千钧之重,坠得他连呼吸都近乎失序,行走的步伐也不由自主地变慢了。
荆白就走在他身边,两人一直是同步行走的,白恒一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脚步变慢了,却没有摔倒。
那自然是能看见的人也配合他,放慢了自己的步速。
他肯定也听见了白恒一的建议,却仍不回答。
白恒一直觉路玄在等待什么,却实在不知他究竟在等什么。
他这时已经没有试探的心力,也没有开玩笑的心情,只觉胸腔沉甸甸的,是种说不上来的沉重和难过。
他想帮上忙,也努力了,但是又觉得自己似乎还是在拖累他。
杂陈的情绪像打翻的五味瓶,经过良久的沉默,最终在他心头酿出一坛壅郁而苦涩的酒。
这当然是痛苦的,但是白恒一发现,自己竟然很擅长忍受它。或许也是因为……再大的痛苦,都比不上当前需要解决的问题重要。
虽然没有得到回应,但谁让此时木已成舟。
因此,在安静了许久之后,他最后还是轻轻地说:“……对不起。”
不知道为什么,越是用尽力气说出来的话,听上去就越是轻巧。若不是这三个字是他自己说的,白恒一也觉得这人听起来实在欠揍。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能说出来,对他而言已经竭尽所有的力气和勇气。
他不是个擅于表达自己真实情绪的人,但此时此刻他只能这么做。
但意外地,白恒一发现,说出来反而让他轻松了一些。
他自己看不见,不知道荆白除了在看路,就只在看他,虽然没说话,却一直静静注视着他;更不知道他自己直到道完那句歉,眉头才终于舒展,整张脸也从紧绷的状态松解开。
虽然眉宇间依然像是笼着一层灰色的阴云,但荆白能感觉到,那扇关着的门打开了一条缝。
他们之前总是隔着什么,像一层看不见的膜。有时候是神秘莫测的红线媪,有时候是那层“供养”关系,有时候又是两个人各自的心事……
但这次,荆白感觉自己终于触摸到了白恒一最真实的部分。
荆白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此刻有些什么感受。心脏本身正怦怦地、急促地跳动,复杂而纷乱的的心绪像潮水,反复冲刷着他的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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