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会虚构,只是擅长的方向和程度不一。
这就像是人类的本能。
……或许不完全是。
尚在咿呀学语的幼儿,显然是不会想象自己长大后的模样的,也不会用谎言来讨好爸爸妈妈。
所以,人类究竟是怎么学会虚构的呢?
郁白想了很久,浅淡眸中也涌动起了认真、困惑、种种思绪。
最后,他有些恍然地摇了摇头。
“抱歉,我不知道。”
郁白说着,忍不住笑了起来:“没想到,这次轮到我对你说不知道了。”
不会撒谎也不擅长想象的谢无昉,在遇到无法回答的问题时,会很诚实地告诉他:不知道。
“我不知道人类是怎么学会虚构的,”郁白认真地说,“只知道是在长大的路上,不知不觉就学会了。”
谢无昉静静注视着他,沉默片刻后,低声问:“只要在这个世界上生活,就可以学会吗?”
“……应该可以这样说吧。”
反正他长到这么大,还没有见过任何一个人类是像谢无昉一样,完全不会虚构的。
不过,祂为什么忽然对“虚构”这件事这么好奇?
郁白想了想,索性直接反问回去:“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是因为刚才被袁老头浑然天成的演技深深震撼到了吗?
“我想和人类一样学会虚构。”
谢无昉的语气认真而坦率。
“学会想象、演戏,和撒谎。”
……
郁白又呆住了,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这是他第一次听谢无昉说起自己想要做什么。
前两项听起来都算正常。
但是,天真的神明用如此坦然的神情说想学会撒谎……
那他到底是应该大力支持并给予指导,还是应该果断劝阻以打消念头呢?
支持好像不太对,劝阻也不太对。
无论怎么回答,似乎都不太对。
郁白突然生出一点幼儿园老师听到小朋友奇异发言时的迷茫。
又迷茫又好笑。
所以他发了一会儿呆,回过神来时,嘴角止不住地上扬。
“其实……”郁白说,“在之前的某一个循环里,你学会过演戏。”
总算换成谢无昉始料未及。
“真的吗?”
“真的,不过如果非要说的话,可能不算是真正的学会……你跟我来。”
五分钟后,郁白家的客厅里,舒适的沙发深陷下去,空气里漂浮着热闹的对话声。
两人面前的电视机屏幕上,正播放着一部随机选中的电视剧。
“演戏有两种含义,有一种跟撒谎类似,是装成别的样子,就像刚才的袁叔叔那样。”
“另一种是真正的演戏,在各种各样的形式里,电视剧、电影、戏剧……演员们努力表演出剧本中角色的状态。”
“但从某个意义上来说,这两个演戏本质是一样的,只是旁边有没有摄影机镜头的区别而已。”
郁白抱着靠枕,姿态惬意地窝在沙发上,向身边人解释着那个循环里的经历。
“那次我们俩都被挑去演了有台词的小配角,你学得很快,表现比我好很多,我那时候还觉得,如果不是因为在循环里,你未来肯定能成影帝。”
谢无昉听他说着,又看着电视中人们卖力的表演,不太确定地问:“我是看了剧本就把它演绎出来了吗?”
“不是。”郁白摇摇头,“所以我前面才说,可能不算是真正的学会。”
“我当时跟那天在片场的导演说了,我们都不会演戏,但他是觉得我们俩的形象都比较特别,很适合那两个小角色,所以演技无所谓,能摆个表情讲完台词就差不多够了。”
“因为你的角色比我那个稍微重要一些,导演就特意给你看了一个其他戏里的片段做参考,告诉你学那个人的感觉就可以。”
“然后你的确做到了,只看了一遍,就学得一模一样,把导演都惊到了,而且整体效果还更好。”
因为比那个演员帅多了。
那时的郁白没有深思,单纯觉得谢无昉的学习能力果然很强,连演戏也不例外。
如今想来,那其实不算是真正的演戏。
而是模仿。
出色的演员一定具备很厉害的虚构能力,才能将文字的描述转换成流动的现实。
闻言,谢无昉眼中不确定的疑惑才散去,轻轻颔首。
他看着电视屏幕,想了一会儿,问:“在那个时空,我们为什么会去影视城?是你对演戏感兴趣吗?”
“不是我,也不是你感兴趣。”
郁白笑了起来,诚实地说:“其实跟围棋时空里一样,都是因为我想测试你的学习能力。”
在知道亲身前往过异时空的人,在时空消散时会获得之前的记忆后,郁白就不是很想再对谢无昉撒谎了。
毕竟谎言被戳穿的时候也很社死。
他索性把会去公园下围棋的原因,也一并告诉了谢无昉。
但谢无昉听他这样说,却丝毫不显得意外,仿佛早就知道了这件事。
从某个醉酒后断片的人口中。
“演戏还挺好玩的,不过我天分一般,也不太喜欢万众瞩目的感觉。”郁白有些感慨地问,“你呢,想当演员吗?”
以谢无昉的外型,哪怕演技不足,想成为明星应该也不难。
按网上流行的话来说,哪怕只是站在那里什么也不做,就对大家的眼睛特别好。
客厅白墙上闪动着彩色的荧幕光,电视剧里的人们开始声嘶力竭地互相指责,聒噪的声浪骤然袭来,郁白连忙拿起遥控器调低了音量。
谢无昉的目光也随之移开。
“不想。”他说,“我想学的是另一种演戏。”
“更接近撒谎的演戏。”
……
很好,不忘初心。
说来说去,就是想学撒谎。
郁白忍俊不禁道:“那你加油哦。”
他肯定是不会主动教谢无昉怎么撒谎的。
首先,不知道怎么教。
其次,莫名其妙地有种犯罪的感觉。
……教天真懵懂的神明撒谎,跟犯法有什么区别!
他可是守法公民。
窝在沙发里的青年骤然间笑得眉眼弯弯,柔软的发丝被落进屋子的日光照得很温暖。
一旁的男人望见他眼里点点的星光,忽然问:“像演戏那样让你觉得好玩的时空,多吗?”
郁白说:“多啊,基本每个时空都很好玩。”
曾经他会沉迷在时间循环里不愿离开,就是因为那里的日子足够绚烂,充满奇思妙想,和无限可能。
谢无昉问:“哪一个时空最好玩?”
在郁白对他认真解释过“最好”的概念后,非人类已经渐渐学会了选择和比较。
“最好玩?”
闻言,郁白认真地想了想:“应该是我跟你一起看动画片的一个循环吧。”
恰好也是坐在这个沙发上。
无论是去拍戏,还是看动画片的时空,都没发生什么不应该让谢无昉知道的事,所以他提起时毫无心理负担。
“为什么?”
郁白说:“因为那部动画片的内容,大致是讲一个外星王子怀着消灭人类的使命潜伏在地球,伪装成一个普通人类,结果一点点在眼花缭乱的人间迷失了自己。”
“那个动画片挺无厘头的,很好笑,每次有同族问王子怎么样了,什么时候能正式进攻地球,他就会很不耐烦地说:我在寻找机会!其实才不是,每一集里王子都在寻找机会,然后又被人类的种种新花样吸引,完全忘记自己的使命。”
而彼时的谢无昉也在他面前努力地伪装人类,也在万物新奇的世间驻足徘徊。
和这样的“人”一起看这样的故事,格外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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