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尚且年轻的山户感到稀奇,“你知道自己是恶鬼,却不知道自己从哪来,要去哪?唔……那你知道自己的名字吗?”
漂亮的少年没有说话。
山户便自顾自拨开林叶下山,待走了几步,却听到后方传来一道声音。
“夏翼。”
“……嗯?”
“我的名字,叫做夏翼。”
……
百年之前的一幕幕从眼前掠过,只不过一个变了样貌白了头发,人与鬼之间的差距比之神鬼,并没有相差很远。
遥远与很远之间,不会相隔太远的距离。
老人呼出的白气模糊了冰面,“后来,你慢慢想起了之前的经历。”
想起是一个叫做江月鹿的巫师少年,为自己起了“夏翼”这个名字。也想起江月鹿在当年巫师的浩劫中死去了,就死在他的眼前。
“但你当时为什么出现在那里,你想起来了吗?”
夏翼摇了摇头,“没有。”
“但是……”
话开了个头,年轻的鬼王却沉默下去,久久才出声道:“但是最近似乎又想起来一些,我是在他死去之后走到那里去的。”
“江月鹿吗?”老人问。
“除了他还会有谁呢,老伯。”夏翼恶劣地笑起来:“这些年除了他,我有跟你提过其他人吗?”
老人低声笑了,“老实说,你的态度总是让我有种错觉,你和这位‘江月鹿’关系匪浅,但是我又不敢确定。”
夏翼古怪道:“为什么不敢确定?那么多人类当中,我唯独和他亲密。你们人将这种关系定义为朋友,我和他同吃同睡过,并肩作战又生死与共过,说一句好友也是不为过的。”
那老人见状,又笑了,“是的,是的。我不敢断定,就是因为你说话的这种语气。”
“什么语气?”
“这番话的内容任谁听起来,都似乎是最真心的剖白,但被你说出来却不会觉得真诚。”
夏翼拧起眉来,“我说这番话发自内心,也当真觉得他和其他任何人不同。”
“我不是说你在骗人,夏翼。”老人耐心道:“我只是觉得,你似乎是以局外人的身份在说这些话,我从你身上感受不到任何真心的痕迹。”
夏翼一顿,“真心?”
“是的。其实很多时候我都有这种感觉……我教了你很多,人间的礼数和规矩,你都掌握得很好。现在的你接近人类喧闹的城镇,绝对不会再像从前引起轰动。从某种意义上说,你已经是一个合格的‘人’了。”
夏翼猩红的眼珠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冰棺上凝结的水雾。
“可人毕竟不是只懂得礼仪规程就可以的,人的七情六欲,我可以教你它们是什么,却无法让你感受。”
“他是你的至交好友,与任何人都不同,可是你在说起他的死亡时,从来都没有伤心难过,你觉得这样正常吗?”
夏翼平静道:“别告诉我,几百年了你才发现我不是正常的。”
老人无奈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咳咳……”
瞧着他撕心裂肺地咳起来,夏翼用术法将冰棺的力量加固了,“你刚才说太多话了,先休息吧。”
“咳咳……夏翼,没有用的。”老人喘息道:“你以为加固了冰层,死神就看不见我吗?我的寿命早就该结束了,你不能违背天意。”
夏翼挑眉,“什么天意死神,我就是违背了又如何?”
老人摇了摇头,还要再说什么,却看见夏翼神情一变,他还是第一次看见他露出别样的表情,一时间顿住。
“他那边情况有变,我要先走一步。”夏翼没有再多解释,青色的火焰熊熊烧起,身影便消失不见。
老人喃喃:“发这么大的火啊……”
宫殿中又剩下了他一个人,透明的冰棺倒映着他为数不多的生命。
鬼地终日不见阳光,很快,大殿就被淹没进了黑暗中。
-
巫师学院,灭鬼之牢。
有落阴官开路,一路畅通无阻,江月鹿一行人很快就抵达了牢狱的最深层。
刚刚踩上砖面,就有一道符光从脚底流过,光芒短暂出现的空隙中,江月鹿隐约看见前方道路上流淌出红色的血迹。
“哈……哈……”
从黑暗深处传来的喘/息声,带着压抑和不祥。
就在江月鹿准备前进时,一旁的冷问寒忽然止住了他的动作。
见他侧过头来,仍是那副陌生的笑意,冷问寒头皮一麻,不敢再看,低头解释道:“这里的符文阵法是由院长设下。”
江月鹿似笑非笑,“那又如何?你仍像刚才破坏掉就好。”
冷问寒一愣,“但是这样……”
童眠也小心道:“这样一来肯定会被发现的,到时候恐怕会把几位院长全都招过来。”
江月鹿道:“这样不是正好么?”
冷问寒和童眠都沉默了。
“我本来也要去见他们,倒省得再跑一趟了。”听了江月鹿的话,童眠觉得他太乐观了,这样不行。
于是硬着头皮解释,“我们三个,再加上里面有可能已经负伤的莫知弦,是绝对干不过院长一根手指的,到时候人没救出去,我们也得栽牢里,得不偿失啊。”
江月鹿却十分自信坦然,“他们不会和我们做对的。”
童眠没话说了。
他挠了挠头,干着急。后知后觉今天的江月鹿是不是过于自信了些……他在衔尾船上不是这样的啊。
“问寒,继续。”
冷问寒没有犹豫,如同果敢的死士站在了最前方,手中的黑头法杖落下,一道裹缠黑气的符光从中迸射而出,很快就将地面深处埋藏的法阵惊醒,地面轰隆隆震动起来。
这动静一出,童眠便绝望了。
完了。
绝对、绝对要被舅舅骂了!
“骂一天跟骂几个月也没区别……”童眠咬了咬牙,冲了过去,“左右都是死,还不如自己选个死法。冷问寒,我来帮你开阵!”
在他身后,江月鹿早已拿出了那杆锈迹斑斑的秤。
拿出的瞬间,嘴角还撇了一下,似乎有些嫌弃。
将这杆锈秤灵活地在手中盘转一圈,抵上童眠的后背,二人互相配合,使出了他们曾在衔尾船上的完美一招。
力量……久违的力量再次涌满身体。
童眠再次感受到四肢都归属他掌控,手中的剪刀高舞于空中,和冷问寒的法杖之光交织在一起,将地面映得大亮。
“轰——”
被惊动的地面活跃非凡,冰冷的砖石在一瞬间显出本来的样貌,将学院长老们特设在此的符文阵法亮了出来。
长廊之地顷刻间变成了符光之河。
无数纹路在地面上盘绕闪耀,散发着逼人的气泽,来自陌生长辈的压迫感让冷问寒和童眠齐齐闷哼,支撑不住踉跄后退数步,被一只手稳稳地托住。
冷问寒艰难地转头,“……”
被痛觉麻痹的神经只来得及想一件事——
江月鹿,什么时候有了如此强大的力量,能够在这种级别的阵法面前救下他和童眠?
托住二人的江月鹿依然面色淡定,对着空中吩咐:“他们不行了,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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