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离航线(200)

　　“指挥中心命令，准备……”

　　“现场收到，进入准备程序。”

　　于是低头装作忙碌的人也全都真的忙碌了起来。

　　乔斯年缓缓转过身，周围所有的情景仿佛都在一瞬间被拉扯得很远，远到没有任何声音……然后在他的目光尽头，出现了一个抱臂而立的人影。

　　在后方不眠不休熬了一天一夜的大秘书长就站在原地。

　　周柔冲乔斯年稍微一点头。

　　.

　　“你想过有一天会拯救世界吗？”

　　“你想过丢下我一个人回去吗？”

　　周延在快速车道上把车速飙到了最高，周围的景物全都在以一种让人惊心动魄的速度在后退，巨大的引擎声短时间占据了听觉。

　　但是两个人竟然默契到同时间开口。

　　短暂的沉默之后。

　　周延想了想，先笑起来：“没有，我没有这么傻的梦想——我小时候的梦想是谁看不惯我，我就把谁揍得满地找牙。”

　　“你呢？关于我的问题。”

　　谢予安比他沉默得更久一点。

　　周延就提醒：“我要听实话。”

　　“好吧。”谢予安靠着椅背，说：“老实说——有。”

　　周延“哼”一声：“我就知道你。”

　　谢予安心说周延现在竟然还有小脾气了，于是从善如流地顺毛：“但是我前脚刚和乔斯年说，我这一辈论迹论心，从来没有对不起谁，后脚就觉得这话说得真心虚。”

　　“只有对你，我总觉得对不起。”

　　周延因为耍脾气而绷起的唇角瞬间柔和：“只有你这么觉得。”

　　谢予安偏过头，莞尔。

　　“那你做好准备，把后半辈子赔给我了吗？”

　　“做好准备了。”

　　谢予安摊开手，又毫无浪漫细胞地戳破周延的粉色幻想，说出一个残忍的现实：“等有命离开一区再说吧，弄不好后半辈子就到这儿了。”

　　忽然，谢予安又品出来两分微妙的浪漫。

　　“也算是挺圆满的。”

　　“你这张嘴就不适合说话，一开口准备好事，适合做点儿别的。”周延仗着前方一眼看不到边际的直行道，于是扯下墨镜，在谢予安嘴唇上碰了一下。

　　“或者说爱我。”

　　.

　　“现在说好像不太合适。”

　　谢予安一把扭过周延的头：“看前面。”

　　周延立马转回头，修长的眉微微一抬，随后反应迅速地减速变向——刹车踩下的一瞬间整辆车几乎在路面上三百六十度倒转。

　　“滋——”的刺耳摩擦声中，车在断裂的路面险险停住。

　　两人同时推开车门。

　　巨大的、带着沉重的腐烂气息的浅蓝色物体正盘旋在城区中央，乍一看像是孩子们用来捏小人的橡皮泥融化成了一团，但是定睛一看，才会发现那些“橡皮泥”全都在生机勃勃地蠕动爬行。

　　那些浅蓝色像是从四面八方汇聚到一起来的，从每一条街区、建筑物的缝隙、甚至是城市的下水管道中穿插而出，完全看不到尽头。

　　最后，它们全部覆盖在了一座白色的大楼上。

　　周延道：“那是不是就是九院？”

　　“是九院没错。”

　　谢予安下意识道：“这些东西在往九院汇集……难道是田熹？”

　　仿佛是为了印证这个猜想，下一刻，以第九研究院大楼为中心，前所未有的强悍精神网朝着四面八方铺散开来。

　　剧烈的能量流甚至掀起地面上的砂砾。

　　谢予安一眼望到九院的顶楼。

　　.

　　“我看到他了！”

　　来得太早了。

　　田熹透过玻璃之间的缝隙看出去——其实狭窄的空间里面并没有出现什么，但是田熹还不适应使用如此巨大的向导精神网来代替感官，第一反应还是用眼睛去看。

　　“我就知道是这样，还好我早有准备……”

　　田熹嘀咕着，踢开脚边的一堆注射针筒，然后跪坐在倒伏在地的少女身边，将防护服的面罩结结实实地扣了起来。

　　“其实拥有这样的力量的感觉并不好，会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根本不受控制……随时都会被炸成碎片。”

　　“不知道文柏为什么要坚持……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田熹拖动着穆笙的身体，一点一点把人挪到墙边，然后打开了安全隔离舱，将穆笙推了进去。

　　隔着玻璃，田熹凝视着少女沉静疲惫的面庞。

　　“虽然……谢予安那个人嘴挺毒的，但是人确实还不错，如果有机会，他不会放弃带你出去的。”

　　短短十多米的距离，田熹浑身上下已经如同冷水淋过一般，他按在膝盖上的五指都在颤抖着，几次尝试之后，田熹干脆用精神力实体合上了隔离舱。

　　“对不起了……穆笙姐姐。”

　　田熹呼了一口气，一点一点地爬到窗边，他甚至小心翼翼地掌控着自己肺部活动的力度，生怕动作一大就撑破了内脏。

　　这栋楼已经被浅蓝色层层覆盖，紧贴在玻璃上的丝状物体挂着粘液，挤压出丝绒一样的纹理，同时又将所有的自然光阻挡在外。

　　如果这些纹理不会兀自蠕动的话……但也还挺养眼。

　　田熹伸出手，隔着玻璃贴着外面的浅蓝色物体。

　　“阿撒托斯……”

　　“我想你已经彻底苏醒了，没错……我将能够与你对话，我会作为一个崭新的容器，迎接你的精神。”

　　田熹闭上眼，如同朝着狼送上脖颈的羔羊一样，朝着蛰伏已久的地外生物、彻彻底底地打开了自己的精神系谱。

　　久远而又荒古的能量流瞬间冲进田熹的精神网，如同山洪倾泻而下卷走泥土和沙砾，瞬间剥夺走属于人类的感官——

　　田熹感觉到有无数的“眼睛”在凝视着他，那个难以形容的生物带着难以名状的“身体”，渴望和热切地凝视着自己。

　　田熹挣扎着问：“那你知道‘阿撒托斯’是什么意思吗？那是古老神话中，属于旧日支配者的名字，但是这个名字并不代表强大，而是——‘盲目痴愚’。”

　　窗外的生物欢舞雀跃地涌上来……它们在玻璃外张牙舞爪、撞击嚎叫，然后沿着碎裂玻璃的缝隙一点一点爬进来，欢呼雀跃地爬向自己梦寐以求的躯壳。

　　“有人曾经猜测过，地球人是外星高级文明圈养出来的宠物，就和人类喜欢在鱼缸里养一群鱼一个道理。你觉得你比人类更加伟大吗？”

　　冰凉柔软的，像是丝绸一样的菌丝从地面一直蜿蜒爬行，它们爬到田熹的脚边，在这个充满了诱惑力的人类少年身边逡巡来回，然后一点一点缠绕上去。

　　那种感觉非常奇妙，田熹甚至是没有感觉到痛苦的，只有如坠深海一样的寂静和麻木，然后就是下沉、下沉——

　　直到沉入永远的黑暗。

　　田熹一睁眼，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远在庞托的夜晚，他对上年轻军官明亮的眼睛。

　　“——田熹？！！”

　　田熹闻声看了过去。

　　他转头的动作十分缓慢，到那已经不是一双属于人类的眼睛，空洞深邃的深色占据整个眼球，活跃的蓝色菌丝在欢呼跳跃，发出重获新生的尖叫。

　　就如同将几万吨的棉花一股脑儿塞进一个巴掌大的娃娃里面一样，让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些浅蓝色的巨型生物正在迅速侵入田熹的身体，从四面八方进入人类堪称渺小的身体中。

　　崭新的躯壳阻止了能量的外溢，再次获得对于力量的掌控感——它缓缓站起身，隔着布满碎裂的巨大玻璃，居高临下地看着地面上渺小的人类。

　　那是一种比“目光”更加具有压迫感的镇压，谢予安和周延两个人同时被动打开了精神网。

　　两人分立在顶楼的两侧，原本属于田熹的巨型精神网已经被另一种恐怖的力量之源承接，铺天盖地的精神震荡迎面扫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