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从这份战策上看,崔绝——甚至包括枕流君——都看破了你的来历,”秦广王道,“不得不承认,漱石书院的修者们着实厉害。”
“他都能跟鬼螣勾结,他当然厉害。”卞城王抢白了一句。
都市王叹息:“一千年前,阴阳两界壁垒重重,那个时候能跟鬼螣搭上线可不容易,这个枕流君当真不一般,可疑的是他竟不在轮回。”
小府君疑惑地问:“那个枕流君……”
“枕流君搭上鬼螣,是逆魂主的功劳。”阴天子知道枕流君已经在昆仑墟化作玉人,不愿他们过多探寻崔绝的师门,淡淡地岔开了话题。
众人果然大吃一惊:“逆魂主?!”
“怎么又有他的掺和?”
“就知道异魂那边不老实!”
“冥府哪一次重大事件背后没有异魂捣鬼?”
“这不是重点,”秦广王抬手揉了揉眉心,低声道,“重点是崔绝,这份战策究竟是不是他亲笔书写,他当时处于何种情形写下此文,倚伏盈虚祭到底是不是他所创,而他又是否真的瞒过了刑狱司,逃避了应有的业罪刑罚……”
楚江王敏锐地察觉到他的神色:“你不舒服?”
“没有。”秦广王放下手,“只是太多事情想不通,脑子乱糟糟的。”
“事已至此,你们过多的主观揣测对真相毫无助益,”阴天子缓缓出声,漠然地看着众人,落下决定,“有些事情或许只有判官的亲口解释才能厘清。”
阎罗大殿空旷而阴森,崔绝步入殿内,厚重的大门无声关闭,大殿四壁上鬼火飘摇,照亮周遭面色青白的鬼差,和衮衣冕冠的十殿冥王。
崔绝仰头,看着高高坐在王座上的阴天子 ,眉眼温柔。
阴天子手指缩紧,死死盯着他,一言不发。
“咳。”秦广王清了下嗓子。
阴天子回过神来,低沉地出声:“你的解释。”
“倚伏盈虚祭确实是本人所创。”崔绝简短而从容地回答。
“你那时候疯了吗?创的什么玩意儿,那完全是个邪术!”小府君拍着扶手恼火大叫。
崔绝失笑:“府君别急,我确实是个疯子,但那时偶开天眼觑红尘,却见红尘一片焦土,我身为守护天下安定的清晏使,自然要不惜一切代价稳定时局。”
“所以你就要献祭老五?!”卞城王满脸不可思议,“你有没有心?你不是喜欢他吗?他在你体内留下冥王之炁的时候,你都已经告白了!难道告白是假的?”
崔绝沉默。
卞城王急了:“你说话!”
崔绝抬头,与阴天子对视。
小府君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见阴天子脸色阴沉,与他对视的双眸却仍满是柔情。
“我对陛下的情,从头至尾,都至诚至真。”崔绝轻声说。
阴天子唇角微微弯了一下。
卞城王:“那你还算计他!”
“我对他有情,跟我算计他,并不冲突。”崔绝道,“我本身就是一个疯子,有一些疯狂的想法,这很正常,我甚至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时至今日,如果我觉得有必要,我仍旧可以毫不留情地算计他。”
“你你你……”小府君气得说不出话,额前垂旒几乎晃出残影。
卞城王:“你这说的是什么混账话?你对得起老五吗?算了算了,既然你已经认罪,那么也该承担应有的刑罚……”
“等等。”
卞城王转头,见秦广王拧着眉头,眸中盛满悲悯,知道他定是又心存恻隐,叹气道:“大哥,你一向宽容,但倚伏盈虚祭这个邪术玩弄天道,甚至妄图夺取冥府气运,实在狂妄,罪不容赦。”
“我还有事不明白,”秦广王看向崔绝,“你为了强续大梁国祚,连心上人都能牺牲,最后怎会倒戈相向,指挥逆军攻破王城?”
崔绝:“或许因为我是墙头草,左右逢源、首鼠两端。”
“不可能。”阴天子笑着说。
崔绝看着他,也笑起来。
“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你们两个是不是失心疯了,”小府君气得大骂,“你赶紧解释,赶紧给自己洗白啊,你那么会说,你的嘴呢???”
崔绝无奈地摇摇头,温声解释道:“漱石书院文能定国武能安邦,我自然也希望能延续大梁国祚,保万世太平,所以写了那份战策。但我爱慕陛下的心从来不是假的,怎能忍心牺牲他?再说,牺牲一位冥王,强夺冥府气运,这对整个天下带来的危机可远远大于梁朝覆灭。”
“哼,算你还有点脑子。”小府君冷着脸哼了一声。
崔绝含笑看一眼阴天子:“跟陛下相处的那段时间,我学到很多,陛下心系万民的博大胸怀让我意识到视野不能仅局限于小小的朝堂,广袤大地上的黎民百姓才是漱石书院真正该守护之人——百姓温饱,则盛世太平,百姓倒悬,则国祚再长亦是乱世。”
卞城王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番正义凌然的剖白,怔了怔,点头道:“说的没错,所以你索性倒戈,为逆军出谋划策,为的是早日结束战乱,为黎民开太平?此般决定,对于出身漱石书院的你来说,不可谓不艰难,我敬佩你。”
崔绝失笑:“人之一世,难免有些孤注一掷的逆行。”
小府君拍了拍巴掌,轻松下来:“行了,事情已经解释清楚,大家都散了吧……”
“什么解释清楚?”楚江王懒洋洋地坐在王座上,凉凉地出声,“他是倒戈了,但枕流君却仍然发动倚伏盈虚祭,还献祭了半个城的百姓,这与他难道全无关系?倚伏盈虚祭可真真切切是他所创的。”
崔绝垂眸,低低地叹一声气:“没错。”
楚江王:“而你也确确实实逃过了刑狱司的审判。”
崔绝沉默不语。
空旷而阴森的阎罗殿中寂静无声,十殿冥王面色肃穆,从四壁高高的王座上俯瞰下方立在偌大鬼殿中的唯一罪者。
“并非如此。”崔绝反驳,失神地看着前方虚空,似乎在沉思,轻声说,“我创下倚伏盈虚祭,罪大恶极没错,但我并未逃脱审判,刑狱司也从未徇私。”
楚江王:“可你没有服刑。”
“那是因为……”崔绝抬眼看向楚江王,眼眸中隐隐涌动诡谲的色彩,“因为老府君启动地狱替罪条款,为我承担了所有刑罚。”
“什么?!”
此话一出,众冥王登时哗然:“你说什么?老府君为你替罪?怎么会?这事我们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楚江王挺直腰背端坐在宝座上,浑身僵硬,死死盯住下方的崔绝。
“你开什么玩笑?!”小府君跳起来,“你说是……老……老……”
“老府君替你承担刑罚?”秦广王若有所思,“那时老府君早有了传位给老五的意思,为了稳住老五而出手保你,似乎有些道理。”
楚江王脸色发白,平静的声音在空旷大殿中浸透寒霜:“冥历泰山2864年,老府君的精神突然恶化,体内冥王浊炁暴走,不得已提前淬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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