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样吗?
阴天子微微皱起眉头,整个故事给他一种微妙的怪异感,故事中的人都像是歇斯底里的疯子,而崔绝此刻的淡然和微笑更是让这种怪异的感觉在他心底生根发芽、悄然蔓延。
“难道你认为……你的师尊……他真的赢了吗?”
崔绝好奇地歪了歪头,笑问:“陛下认为呢?”
阴天子注视着他的神色,觉得他似乎莫名地开心了起来,压下心中的怪异感,回答道:“他确实在那一刻击退了义军,但是百姓揭竿的火种仍在,星星之火随时都可以燎原;他也确实逆转了国运,但那强续的十年之间,国运没有起色,依然会被后世推翻;而原无障……”
他想起曾经交手过的那个人,隐约明白他灵魂中的血腥和对崔绝的恨由何而来了:“他杀师上位,争得皇权,但他得到的,真的是他想要的吗?他失去的,又真的是他甘心舍弃的吗?”
话语说完,他突然明白了倚伏盈虚祭的意思,也明白了为什么崔绝说这是一个不该存在的邪术——祸福交错乎倚伏之间,兴亡缠绵乎盈虚之会,这个疯狂的术法下,根本没有赢家。
崔绝忍不住抿唇低笑,笑意与刚才已经全然不同。
阴天子反应过来,哼了一声:“你试探我?!”
“我也在试探我自己。”崔绝道,摸索着握住他的手,柔声道,“我自问没有师尊那么大的能耐,但我想,在辅佐君王这一工作上,我要做的比他好……我会做的比他好。”
“不是工作!”
“哎?”
“你当然会做得比他好,因为你在我身边,不是工作,”阴天子板着脸道,“我的皇权也不需要你牺牲自己来成全。”
“哈,”崔绝干笑,小声嗔道,“我就这么一说嘛,居然还生气了,陛下真小心眼儿。”
“你……”
“祭司突然提起倚伏盈虚祭,是什么意思?”崔绝神态十分自然地提起这件事情的开端。
阴天子被他搓了一肚子火,刚要发怒就被打断,眼看着话题转移,再揪着原话题不放就坐实了自己小心眼,不禁更加郁卒,没好气地哼道:“莫非他想效仿枕流君,也屠杀半个城的百姓,把云阳寒推上王位。”
崔绝:“哎???”
“……”阴天子也怔住,僵道:“他应该不至于如此疯狂。”
崔绝简单地应了一声,沉思片刻,淡淡道:“希望他只是单纯地挑衅我。”
阴天子眉头紧拧:“他究竟为什么要挑衅你?”
这一次与祭司的偶遇,最让他介怀的,并不是什么倚伏盈虚祭,而是那个祭司为什么句句都针对崔绝。
还直呼他的字。
朕不准!
“我的陛下呀,”崔绝叹气,“如果让你说,这世界上最拉仇恨的人,你觉得是谁?”
阴天子:“太华。”
“……”崔绝一顿,道:“嗯,没错。除了魔主之外呢?”
阴天子:“陆行舟。”
“……”崔绝抬手,抵着额头,哈地笑出了声,点头道:“也很对,哈哈,但除了他们之外,我想,你的子珏恐怕也能排进前三。”
“世人放肆,且愚蠢。”阴天子毫不犹豫地断言,对“你的子珏”四个字感到由衷的欣喜,唇角不由得上扬,声音温柔下来:“我认为他们十分可怜,无法领会到你的好,是他们毕生的悲哀。”
“……”崔绝手指从额头下滑,无奈地遮住脸,笑叹:“陛下啊……”
这个小院的房子里有一张单人床,大概是值班人员休息的地方,阴天子扶崔绝躺下,自己坐在桌前为他守夜。
为避免招惹麻烦,室内没有亮灯,但黑夜丝毫不影响冥王的视力,大半夜过去,凌晨三点,阴天子视线淡淡地扫过床上,发现崔绝仍未入眠。
阴天子:“怎么还不睡?”
“孤枕难眠啊……”崔绝困顿的声音幽幽传来。
“胡闹。”
崔绝声音低哑,柔媚地笑:“我白天睡多了,这会儿精神很好。”
阴天子微微皱眉——他的声音虚浮,根本不是精神很好的样子,沉声:“你是在想事情。”
崔绝:“哎呀,被无情戳穿了。”
阴天子哼了一声,知道他在想什么,肯定都是冥府里的琐事,除了自己之外,其余九王个顶个的混吃等死,把所有公务都压在阎罗殿,让子珏耗神。
想到这里,他淡淡道:“不许想。”
“哎?!”
“冥府的公务交给其他人,我们现在的首要任务是找到破执君,治好你的魂体。”
崔绝叹一声气,忧心忡忡道:“话是这么说,但我们出来这么多天,灵山上没有信号,巫术结界又阻止了鬼差上来,我们实质上已经跟冥府失联了,别人也就罢了,你是一界之主,失联这么多天,恐怕会引发不安。”
阴天子没有应声,他隐约猜到崔绝想说什么。
果然,絮絮叨叨铺垫了一堆之后,崔绝试探道:“要不,我们先回……”
“不可能。”阴天子打断他。
“只是你我二人先回冥府,留黑白无常在这里等破执君,他们的能耐你很清楚,这件事交给他们没有问题。”
“不可能,想都别想,这件事别白费力气了。”
崔绝西子捧心:“我感觉心头怦怦跳,总担心冥府会出什么事。”
阴天子:“……”岂有此理,一个鬼还会心跳,编理由都这么不上心,简直离谱。
“再待一天就可以等到破执君,一天出不了意外。”阴天子命令,“你现在躺下,放空大脑,安心睡觉。”
“睡不着嘛。”
“睡不着就数小鬼。”
“……”崔绝抓狂地拍床沿:“那更睡不着了嘛!”
阴天子笑起来。
“除非……”崔绝唇角轻扬,梨涡若隐若现,柔声笑道,“你来抱着我睡。”
阴天子没有出声,在黑暗中直直地盯着崔绝,思考该怎么拒绝才不会伤到他。
头顶的屋脊上,白无常的声音幽幽传来:“真不愧是四界驰名妖妃,冒着魂飞魄散的风险也要邀宠媚上,这种身残志坚的精神值得我辈学习一百年。”
阴天子:“!!!”
黑无常:“小点声,陛下能听到。”
“不但陛下能听到,判官也能听到。”崔绝提高声音。
“白骨笑,”阴天子咬牙,声音分外冷静地落下,“扣一百年工资。”
白无常:“!!!”
最终阴天子还是上了床,应崔绝的要求,把他抱在怀里睡——下属的非议都响到传进屋里了,如果不坐实这“邀宠媚上”,岂不吃大亏?
阴天子这一世得崔绝言传身教,很会算账。
于是辗转失眠了大半夜的崔绝睡了一个极香甜的饱觉。
梦里的自己还没成为崔绝,那位也没成为阴天子,他们还是琅华君崔瑾和游历人间的阎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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