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梦追惊局(93)

　　“开车呢，别听贝多芬了吧。”这么沉默下去不是事儿，苏穆煜尽量找话题，“换首莫扎特，你不动手我动手了。”
　　展世一用余光斜他一眼：“你怎么还是喜欢听多彩明丽的曲子，粉红少女心？”
　　苏穆煜伸出去的手顿在半空，他怎么会被如此虚妄的“伤春悲秋”给弄糊涂了。自个儿长明白了，展世一也变多了。人家现在一张毒嘴，能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地开始埋汰人了——可见还是当年话少一点比较好。
　　苏穆煜缩回手：“你怎么还没被人给打死。”
　　展世一：“他们不敢。”
　　……
　　苏穆煜觉得跟他很没话聊，在宽敞的副驾驶上如坐针毡，就差抓耳挠腮叫师傅停车了。
　　“你家狗不在啊。”展世一说。
　　苏穆煜一愣：“啊？”
　　“看你扭来扭去，以为你家狗挠你。”
　　“……”
　　苏穆煜好不容易练出来的耐心几乎要被展世一给消磨殆尽。
　　实际上他并不知道，展世一如今也就在他面前偶尔还显露几分真性情，对外人依然惜字如金。
　　苏穆煜从展世一的“零食储存柜”里摸出一盒口香糖，扔在嘴里嚼了两颗。
　　“算了，咱俩还是别废话了，我们不适合聊天。赶紧的，把任务内容详细跟我说一遍。”
　　展世一冷着脸道：“O尼玛蛇皮棒棒K。”
　　“噗——！”苏穆煜差点被口水呛死，他掐着脖子如野鸡似的挣扎半响，“等会儿等会儿，你，你说什么？！”
　　展世一淡定的神情有点绷不住，他本想跟上网络潮流与苏穆煜斗几句，表明自己不是个只会写信的老古董——但貌似，效果堪忧。
　　苏穆煜简直见鬼了，他摸不定展世一到底受了什么刺激：“哎，老展，没病吧。”
　　展世一有点羞愤，觉着上次去N大做任务，在大学里待了一段时间后，整个人都被年轻人的“潮流”给搞偏了。
　　“哦，新学的。”展世一冷冷道。
　　“得！我知道我知道，问题是……哈哈哈哈！你这是哪儿学的啊？！”
　　苏穆煜实在绷不住，翘着嘴角大笑起来。
　　展世一见他这样开心，心里的不快跟着烟消云散。原本自动弯起的唇角，此时在主人的有意为之下，彻底呈现了笑容的弧度。
　　难得一笑。
　　苏穆煜差点掏手机出来拍一张。
　　展世一老实交待：“上次去N大办事，在那里当了一段时间学生。可能年轻人的感染力比较强，潜移默化就……”
　　“啊，这样啊。”苏穆煜眼泪花儿都笑出来了，平复片刻直起腰来，“理解理解，那你认不认识……”
　　那你认不认识连鸣。
　　苏穆煜这句话涌到嘴边便停下，实则很随意的问题，又问不出口。他本是想问，连鸣在N大当教授，风云人物啊你知道吧？
　　但他下意识希望连鸣与展世一不认识，毕竟老展这种人，除必须结交、除组员、除特殊身份者，一概不愿去结交。
　　如果他俩认识，意味着什么呢……苏穆煜没有往下想，实则是麻痹自己不要往下想。
　　如果连鸣和展世一老早就认识，那自己之前在连鸣面前的抱怨，连鸣的询问，又算做什么。如果他俩认识，连鸣肯定是会知道他的。也必定知道他所做的事…….
　　如果他们认识……连鸣又是什么身份？
　　太心惊也太心凉了，苏穆煜想，所以他们最好还是别认识。
　　展世一门儿清，他知道苏穆煜想问什么。N大，熟悉的人自然会把风头出尽的连鸣搬出来讲。更何况苏穆煜同连鸣的关系不一般。
　　一句“不认识”也早已准备好。
　　奈何苏穆煜最终没问。
　　展世一的眼神忽闪，伸手将《命运交响曲》换为《闲聊舞曲》。
　　就这么一问一答的空挡，两人又沉默了。
　　片刻后，展世一说：“这次让你出来寻古玩，受累了。”
　　苏穆煜顺着台阶往下走：“不受累，比跨时空轻松多了。需要接触的对象是谁？哪个级别的。”
　　“这次的收藏者比较特别，”提起任务，展世一居然有几分闪躲，“中东某个组织的大佬……叫卡利。他是古董的狂热爱好者，收藏名家油画也钟爱中国风字画，对中国瓷器尤其感兴趣。”
　　“他手上有北宋钧窑玫瑰红釉鼓式洗？”苏穆煜实在没办法将外国人与中国的瓷器联系在一起，虽然他知道溯古而上，早在百年前精美的瓷器已征服了无数外国皇室。但真要让他去见上一见，整个事儿还是有点玄幻。
　　“要我去干嘛？帮他掌眼，还是游说他出手。”
　　展世一滚动喉结，方向盘一打，从主道上下来：“他说要见见你。”
　　“见我？”苏穆煜眉毛一挑，“老展，有话直说，咱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了。那个卡什么利的收藏者指名点姓见我？我在国内有那么点名气，暂且不提。我可不知道什么时候在国外也有了知名度。”
　　展世一目光晦涩，难得没有在第一时间呛回去。大抵是有那么点理亏，可避开连鸣，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怎么都没有临阵变卦的说法。
　　苏穆煜知道他一肚子的“祸水”，自个儿在心里也摸索片刻——就是想不明白。
　　“行，怕了。”
　　苏穆煜破罐子破摔地靠在座椅上，手肘杵着车窗沿，手掌撑着下巴。
　　“反正你总不会害我就成了。”
　　展世一手一抖，脚下差点把油门当刹车。讲不清心情如何，摸棱两可地重复了一遍苏穆煜的话：“嗯……反正我不会害你的。”
　　然而这句话的时效性与可信度完全经不起推敲——
　　就在半小时后，苏穆煜被数名精壮大汉“盛大邀请”去某不知名的旮旯别墅里一叙时，他转头看了眼将自己羊送虎口的展世一。
　　我想要个解释。
　　苏穆煜的眼神如是说。
　　他没有被束缚，伸手想去摸手机给连鸣报信。
　　展世一道：“信号已经屏蔽了。”
　　苏穆煜嗤笑一声，将手机放回兜里。
　　“做个任务需要到这个程度？老展，逗我玩还是坑我呢？”
　　展世一紧抿双唇，漂亮的灰色眸子像玻璃。他点燃一支烟，猩红的烟头让冰冷的眼珠有了些温度。
　　“穆煜，”他说，“我不会害你的。”
　　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苏穆煜是不信了。
　　他故作轻松地笑笑，转身跟着疑似雇佣军的队伍离开了。
　　展世一杵在原地站了至少半小时。他掐着表看看时间，最后叹口气。
　　这次与阿煜相聚的时间，也只有区区一小时二十分钟啊。
　　不知等连鸣反应过来时，会是一种怎样的心情？


第76章 悲惨世界
　　苏穆煜跟着一众沉默不语的雇佣军，到达一处隐秘庄园。
　　从几米高的镂空雕花大门开始，顺着大片大片草地延伸到城堡式主楼。这里安插的保镖、守卫人员多到数不清。不仅验证虹膜、指纹、声音、面相，还进行了严格的搜身。
　　苏穆煜闭着嘴没说话，他完全处在状况外。从刚刚的愤怒困惑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强制自己冷静。苏穆煜在车上深呼吸几口，渐渐平复了那颗惴惴不安的心。
　　展世一办事不上道，是比较损，但说到底真不会害他，不然以后的任务谁来做？
　　可他又不明白，无缘无故被人带到这里，屏蔽了手机信号，阻隔他与外界联系，又是为何？
　　要去见的收藏家是名为卡利的中东军.火头，除此之外，这人的长相、性情、年龄等一概不知。哦不对，貌似对收藏中国风的字画、陶瓷有强烈兴趣。
　　目前为止，苏穆煜没有受到任何非人对待，也没人与他说话。进了主楼的大门，气势恢宏的欧式复古大厅呈现眼前。数百阶的木制楼梯往二楼蜿蜒而上，头顶排列着几十盏大小烛台吊灯。圣母玛利亚与天使的壁画繁复华丽，与周围格格不入的是——放眼望去，墙上挂满了中国字画。山水人文、田园风光、清浓适宜、瑰丽明艳，应有尽有。
　　苏穆煜一时看花了眼，差点以为在故宫博物馆看字画展！
　　偌大的会客厅内落针可闻，苏穆煜起先为了坐飞机舒适，穿着一身运动装。此时身处奢华的庄园内难免显得不端庄。
　　他以前从不会犯这样的错误，出席什么样的场合，穿什么样的衣服。见什么样的人，打理什么样的发型。
　　今天这般突发情况，着实让他措手不及。
　　老展坑就坑吧，行李箱都不留下。
　　苏穆煜就着反光的玻璃窗，嫌弃地看一眼衣服。虽然不得不承认，这样穿令他看起来年轻好几岁。
　　目标人物一直没出现，苏穆煜百无聊赖。他瞥一眼站在门口的保镖，还是决定敌不动我不动，以不变应万变。
　　十来分钟后，一串脚步声从二楼传来。
　　苏穆煜下意识抬眼望去，感觉此人给他引起不适——瘦，太瘦了。以致让人忽略他的长相。衣物与肌肤间似乎连着一根线，只要稍加拉扯，骨头与衣物便能尽数跌落。
　　瘦骨嶙峋的手指轻飘飘地搭在扶梯上，面色发青，看起来不是正常人。颧骨很高，死板的眼睛纯粹安放在那里，眼珠子一动不动。
　　——大白天活见鬼。
　　大抵就是这个感觉！
　　苏穆煜倒吸一口气，背过手掐了自己一爪子。居然没做梦？！
　　这人是大佬？有这么活似营养不良、饱受饥迫的大佬？！
　　苏穆煜希望自己扯出一个得体的笑容，努力几秒后果断放弃。他实在做不到，此人看起来就该划在变态那一类。
　　他面色沉沉地盯着从楼上飘下来的男人，那人却在视线聚焦的一瞬间，活了过来。
　　男人眼睛发亮，咧开嘴拉出可怖的笑容。只剩一张人皮的脸抖动起来似笑非笑。
　　他快速走到苏穆煜身前，近了，才发觉此人高大。
　　至少比连鸣还要高出半个头。
　　苏穆煜忍不住后退一步，凡是有灵的动物，但凡有丁点智慧，都会对看起来比自己强大的人或事产生畏惧之心。若没有，不是蠢，就是傻。
　　他没有说话，等着男人先开口。
　　男人歪脖子看了他一会儿，颤颤巍巍伸出枯枝般的手指——想要触碰苏穆煜的脸！
　　后者敏锐地再退一步，躲开了。苏穆煜感受到来自对方强大的震慑力与变态的气场，咽了口唾沫。
　　男人不悦皱眉，终于开口道：“你……就是他们送来的？”
　　居然还是生涩的中文？！
　　苏穆煜大吃一惊，虽然发音不准，乃至语义可能都有点问题。
　　什么叫他们，什么叫送来？
　　苏穆煜企图找回一点主动权：“您是……卡利先生？”
　　“卡利，”卡利说，“不必叫先生。”
　　苏穆煜顿时一个头两个大，他有预感此次任务不会简单。
　　“您有翻译员吗？或许我们之间……说中文不太方便。”
　　卡利看他一眼，抬手招来一名保镖，语调极慢地倒出一堆鸟语。
　　苏穆煜听不懂，看样子是找来了翻译。
　　那名男子认真听完，接着冷脸转过来：“我叫周，接下来您将会在这里住下。卡利先生说为您准备了房间，请移步。”
　　这中文还不错，就是发音怪了点。苏穆煜得适应适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