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梦追惊局(40)
冷佩玖看得有些呆,呆了半响,这回倒是积极了:“唱!自然要唱的。三日后丹桂园登台,唱王宝钏全本!”
“听听!又要抢票了!”白荣鹤很爱听戏,他当年与贺琛走到一块儿,十有八九的成分是因为这共同爱好。
“不必,”冷佩玖说,“佩玖送大家几张票,留上好的位子,恭迎各位。”
这话,把每人的里子面子都给照顾好了,实在不像冷佩玖能说出来的。
贺琛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滚动喉结喝口酒:“冷老板,怎么这几句话,听来如此机灵,开窍了?”
贺军长气势压人,伸手揽住冷佩玖的腰身。
冷佩玖笑着说:“军长,又抬举佩玖了。”
梁振留洋时,在大学双修军事学与心理学,对动作心理学颇有研究。
此时他眼尖地看到冷佩玖略微不自然地僵直一下,想要躲开,最后似进行了一番心理挣扎,才勉强往贺琛那边靠去。
梁振皱眉,想起前段时间传得沸沸扬扬的花边新闻。冷佩玖不是爱贺琛爱到死心塌地,一往情深?
这反应,又为哪般?
难道是北平传来的新闻出了差错,要知道娱乐性的绯闻,向来不分黑白。不过……
梁振再看一眼正在贺琛怀里抿着唇微笑的冷佩玖,罢了,别人两口子的事儿,自己瞎参合什么。
这场聚会,一直持续到凌晨四点,才有了收尾的势头。屋内烟雾缭绕,如入仙境,与鸦片馆别无一二。女人强撑倦意,终于领了钱,拿了打赏,扭着腰臀走了。
贺琛从沙发上站起来,与梁、白、龚等人打过招呼,领着冷佩玖乘车离开。
天色昏黑,天边隐有一层亮蓝,似乎很快黎明将会到来。空气冷冽清新,车窗大开,吹得两人清醒几分。
冷佩玖忽然说:“军长,佩玖有一请求,不知可否与军长商量商量?”
贺琛睁开微阖的眼,深不见底的黑瞳如漩涡。盯了他片刻,说:“讲。”
——
这边深夜俱乐部刚结束一场颓靡的聚会,那边也将将入睡的连鸣忽觉身上一沉。
他遽然睁开眼,却是苏穆煜精致的锁骨与大半个胸膛闯入视野。
连鸣脑仁儿疼,再对上苏穆煜惊喜与迷惑参半的眼睛。
“苏老板,大半夜不睡,作什么妖?”
“连少,我好像想起来了。”
“嗯?”
“那辆车里的人是谁!”
第31章 红拂传
“你还记不记得?”
“记得什么?”
苏穆煜坐起来,打开床头灯。白色蕾丝做灯罩,室内一片斑驳的暧昧灯光。
连鸣从不得不从床尾的矮榻拿来衣服,顺势给苏穆煜披上。两人对坐了会儿,连鸣觉得苏穆煜需要来根烟。
虽然烟不是好东西,但能适当缓解人的焦虑。苏老板两道俊秀的眉,差点打成中国结。
连鸣伸手给苏穆煜揉开眉头:“苏老板,你想起什么了?”
他问得有些小心翼翼,明知若是这个反应,定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事儿。但连鸣仍旧期待着,若有那么一点点苗头,是不是就会扭转情况。
苏穆煜用后脑勺抵着床柱,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中柔和而影绰:“今天我们去看电影前,去了古玩街,对吧?”
“嗯哼。”
连鸣陪他坐着,看看墙上的挂钟,好家伙!天都快亮了!
“然后,你记不记得,你叫我看最后一件高古瓷时,我们对面街上,停了一排车?”
连鸣思索起来,既然苏穆煜这般认真,应不是小问题:“嗯,当时路面交通状况不太好,有些堵车。”
“有一辆军用吉普车你记得吗?”
“军用吉普?”连鸣沉吟,“有点……印象?混在一片车里,天色又晚,我没怎么记住。”
“那你记不记得军用吉普后面还有一辆小车?”苏穆煜说得有点急切,似乎连鸣的答案并不让他如意。
苏老板按着线索,一点点扒拉出记忆中的细小碎片。他不断将晚上的情景倒放,如胶片般,一格一格地拉回去。
连鸣叹口气,揉揉苏穆煜的头发。他整个人靠过去,作势要把苏老板圈进怀里。
“我们一起来想,吉普车后面有一辆小车,那辆小车怎么了?”
苏穆煜斩钉截铁到:“小车没有随大流走大道,很快从旁边的弄堂小巷里钻走了。”
“那这辆小车有什么异常?”连鸣问。
苏穆煜说:“我想想……那车上露了半张脸,那个人……我们认识。”
连鸣一顿,苏穆煜的用词不是“我”,而是“我们”。意味着,这个人连鸣也应该知道。
但这天晚上,连鸣一心扑在“逗苏穆煜开心”和“看古董”这两件事上,着实没有去注意街边的任何车辆。
恕他难以回想起任何信息。
前因后果串联起来,想了片刻,连鸣继续问:“你刚刚说,你想起来这个人是谁了。”
“对,”苏穆煜抓了抓被子,上好的锦缎绒被在五指夹缝中屈起褶皱,“正因想起,才觉得奇怪。”
“奇怪在哪里?”
“我隐约记得,当时我瞥了一眼前面那辆吉普车。里面坐的人我没看清,但我应该也认识。”
连鸣继续帮他理清线索:“换个角度想,苏老板,你是觉得单单后面那辆小车上的人让你奇怪了,还是这两辆车放在一起,让你在意了?”
苏穆煜猛地抬起头来,连鸣简直一语中的。方才他一直拧住的那个梗,迎刃而解。
对,这么说来就能想通了。
后面小车上的人,他们认识。再假设前面没看清的军用吉普车后座的人,他们也认识。那么,这两个人同时出现在同一地点——苏穆煜乍然睁大双眼——简直是胆大包天!
连鸣观形察色,知道苏穆煜想明白了。他挑眉,从床头柜上摸过烟盒与打火机,点了根烟。
苏穆煜撑着下巴,脸色更烂:“不会吧……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那你跟我说说,后面车上的人,是谁?”
连鸣对此很在意,到底是哪个兔崽子,能让苏穆煜这般在意。
苏穆煜也不扭捏,直接攀上连鸣的肩膀,贴在对方耳根边,吐出一个名字。
其实室内光线正好,是明明暗暗互相交叠的那种。暗昧至极,有些让人喉结滚动的隐示在里头。再顺着连鸣的眼神望下去,苏穆煜衣襟大敞,因抬起手臂,锁骨便凹凸地格外漂亮。
再往下探,是钻入睡衣的诱惑。
活色生香一幅画,本该起贼心,生色胆。然,苏穆煜说出的名字太过震撼,惊得连鸣下意识忽略了色`欲。
他咬着烟头,猩红一闪:“我操!”
“哎!”苏穆煜差点被烟雾呛一脸,赶紧躲开,“不准说脏话!”
连鸣把烟拿开,认真回想他们从认识到现在,苏穆煜确实没有说过一个脏字——教养也太好了吧,好得不是人。
其实,这无关教养。人在情急之时,总会不受控制地蹦出几句国骂。人之常情,若不是过于阴暗歹毒,若不是刻意为之,发泄一下也不足为过。
连鸣知道苏穆煜纯粹是在隐忍,这人不是不想骂,指不定在拍卖会、在平时,心里把他骂成什么傻逼样了。
但苏老板太会忍,好像无论什么话从他嘴里出来,都经过了深思熟虑。
不出岔子,也不出格。
让人挑不出毛病,但也接触不到真实的他。
连鸣挺心疼,挺看不过。他说:“苏老板,偶尔两句国骂怎么了?咱打个比方,你让人在背地里给阴了,给你造成巨大损失,你会说什么?我打赌是FUCK!”
“再想想,马三爷在拍卖会上抢了你的货,你第一反应想对他说什么?绝对是Shit!这么一想,是不是就通了。”
苏穆煜皱眉,没管他的强词夺理:“等等,在拍卖会上抢我货的是你吧?啊?连少。”
连鸣得意的表情还没下去,忽然当头喝棒。他怎么在这个关头提起这件“伤心事”,简直是挖坑给自己立坟墓!
连鸣装,继续装,正儿八经地胡说八道:“苏老板,不要转移话题,你知不知道哇,有本书叫《脏话文化史》,有意思。推荐你去读一读,看看在‘脏话’一事上,有什么文化差异。”
不要脸!好不要脸!
苏穆煜忍无可忍,伸出爪子扑了上去:“你别给我转移话题!老子问你下次还抢不抢了?!”
“哎哎哎,不抢不抢!小心小心!烟头!祖宗!别烫着了!”
连鸣慌张移开手,两人在宽阔的大床上扭打起来。苏穆煜揪着连鸣不放,后者唯有躲避的份儿。你追我躲,整得好不狼狈。
毯子被蹬到地上,枕头也歪歪斜斜。床身摇晃起来,画面很是香艳——苏穆煜就差一条腿跨坐在连鸣身上,而连鸣的手,已经环上了苏美人的腰肢。
就这么嬉笑蹭弄,大腿与大腿摩擦,肌肤与肌肤间连绵烧起一片火海。
两人忽然停下了。
苏穆煜脸色几变,突然放下连鸣的衣襟。他往旁边退去,偏过脸,不自然地咳嗽一声。
就在刚才,两人同时感受到了对方的那处柔软,变得坚硬起来。
连鸣僵住,怀中一阵空落,引得他有几分惆然。接着连少很快恢复,他抽了最后一口烟,把烟蒂戳在烟灰缸里。
“苏老板,困不困。”
苏穆煜从床下捡起被子,脸颊绯红一片。他伸手关掉灯,房间再次陷入黑暗。
“困了,睡觉。”
两人各自理好枕头,躺下。骤然静谧,对方起伏的呼吸声清晰无比。
苏穆煜侧着身子,闭上眼睛。心里乱糟糟的,一开始由“想起了是谁”这件事而引起的焦虑,非但没下去,反倒更严重一些。
大约过了片刻,就在苏穆煜逐渐松懈下来时,连鸣遽然转身,从后面连着被子,一把抱住了苏老板。
苏穆煜一怔,立刻扭动起来,想从连鸣炽热的怀中钻出去:“放开!连少,你别犯浑!”
“我没有。”
连鸣将脸埋在苏穆煜的后颈处,两人过于亲昵的姿势令苏穆煜格外忐忑。
“你干什么!放开!”
叫嚣的话语中,竟透出一丝丝羞怯和颤抖。
“阿……苏老板,刚才的事,还没真正想通吧。”
连鸣用尽全力把苏穆煜抱住,高低不一的喘息互相交织。
苏穆煜一愣。
连鸣继续说:“为什么‘想起那个人’,你会如此不安?不对,令你不安的,并不是想起那个人。而是,你想起了‘想起’这件事的本身吧?”
苏穆煜彻底不挣扎了,要不是连鸣是个正常人,他简直要怀疑连少是不是有读心术。
没错,让苏穆煜不安的,除开那两个人,还有“想起这件事”本身。
来到民国前,展世一给他传来了大量人物背景资料,他明明熬了一个通宵去熟悉,去背,去记忆。熟练到一闭上眼,就能将那几张脸在脑海中勾画。
可是为什么,到了这里。时间一长,他反而开始记不住“主要人物”的长相?
今晚小车上的人,苏穆煜认识,这个毫无疑问。可他原本应该看一眼就知道是谁,为什么还会花那么长的时间去回忆,去思索这个人到底“是谁”。
苏穆煜心惊,痛苦到失眠睡不着——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记忆变得如此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