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梦追惊局(5)
本文的第一个故事,就是在宪宗平定潘镇割据势力的大背景中萌发的。
主要截取年份是元和十二年,817年。
③苏连二爷在片场休息,看剧本。
苏:安如风这小子真好骗。
连:是啊是啊。
猩猩总导演:你们欺负少年人还有理了?!
第4章 国殇
“骗子!大骗子!”
安如风怒目而视,指着坐在屋内的俩人。他把两碗素菜面往低矮的木桌上一放,汤汁儿溅起老高,接着再跌回粗瓷碗里。
俩骗子像是没自觉似的笑着,感觉自己牛逼坏了。特别是苏穆煜,斯斯文文的样子,做事却有点下作。
苏老板把素菜面移到自己跟前,那碗里清汤寡水地飘着几根面条,细碎的葱花少得可怜。但也不能再挑了,时局紧张,战火蔓延,能有吃的就不错。
“如风,手艺挺好。”苏穆煜避重就轻,完全一脸“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的模样。
安如风气极,俊脸憋成朱红,他走到苏穆煜跟前把碗抢回来:“说好的寻亲呢!你们的亲人在哪里?!”
苏穆煜悬空举着筷子,在记忆宫殿里搜刮扒拉着,看看还有什么招能圆这个谎。
他们跟随安如风摸回棠溪城,已是第三天了。
要说“摸”,这可有的说。连鸣二十多年来,还从没干过爬墙一事。那城墙围得老高,站在下面看得人心打怵。
安如风不怕,他将马匹遣走,朋友惜别似的耳鬓厮磨了一会儿,接着他在马屁股上抽一巴掌,矫健的黑马长嘶着奔走了。
再然后,安如风快速除掉铁甲,头盔仍在草丛里,只剩内里的衣物。他大大咧咧地提了提裤子,把宝剑背在背上,从行囊里摸出一把匕首,插进墙内。
匕首插进去的一瞬间,苏穆煜有点牙酸。他深知棠溪城出产的宝剑削铁如泥,更别说这本身就是泥筑的墙。
安如风开始攀爬,猴儿似的蹭蹭往上蹿。眼见着到了墙头,他再回过身来放绳子。苏穆煜不怕死,连鸣奉陪到底。三人趁着黎明破晓,在守卫最薄弱的时候,偷偷摸进城内。
叛军吴元济占据中原腹地棠溪,以其有利的资源和地势不断为战争提供大量武器。因此,棠溪城状况要比其他流民村好得多。
安如风站在城墙上,天光乍破时俯瞰全城,城内情势尚好,他松了一口气。
安如风悄悄回了家。
破旧的房屋年久失修,到处结着蛛网,灰尘堆得老高,将就能住人。
三人沉默不语地收拾好屋子,开始面对有床没被子,有锅没食材的现实。安如风小大人似的吸了吸鼻子,他让苏穆煜和安如风在家里歇着,自己攥着个小布包出门了。
日头渐升,就在俩人坐着都要睡着的劲头,安如风扛着被子、提着食材还有几副碗筷回来了。他把东西放在桌上,反手擦了擦额头的汗。
“赶上早市买了点东西,你们忙着寻亲吗?不忙的话先在我家吃个便饭吧,”安如风低头用抹布擦着桌面,说着说着声音渐小,像是说出了什么心里话。
“你看我,寻亲肯定急,”安如风捏着抹布提起食材往灶台去,“你们要是想走了,打个招呼就成。”
苏穆煜用指尖有节奏地敲击木桌,陈年老旧的桌面连光也黯淡。
照这情形来看,不问也知道,安如风是没有亲人的。战火纷飞的日子里,孤身一人,难免会有些……落寞。
安如风的表现正中苏穆煜下怀,想也没想就跟了上去。
连鸣坐着没动,他盯着苏穆煜的背影出神。苏美人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刨出一根蓝布带,随手将长发松垮垮地扎在身后,青丝随着步伐轻晃,那腰身在宽大的袍衫之下盈盈一握。连鸣脑子里全是百媚生春魂自乱,三峰前采骨都融*……什么玩意!
连鸣甩甩头,赶紧换了思绪。
苏穆煜跟着安如风进了灶房,少年如一柄长剑站得很直。他料理着手里的菜,听到声响也不回头。
苏穆煜斜斜地靠在门边,声音慵懒但装得很诚恳:“如风,你要是不介意的话,我和舍弟今日就在你家住下了。”
安如风一愣,“你们……不急着寻亲吗?”
“嗯……也不是这一天两天的事儿,急也急不来。萍水相逢一场也是缘,看着你,就莫名的亲近。”苏穆煜压着声音,尽量让自己表现得情真意切。
“亲近?”安如风显然上套。
苏穆煜趁热打铁:“不瞒你说,其实我还有一个弟弟。如果他还在的话,应该也……与你差不多大了。”
安如风被这话勾起了回忆,他撑着灶台一时间气息不稳。少年郎的发髻挽在脑后,逆着阳光,似能看到他后颈上细细的绒毛。白皙的肤色,变得近乎透明了。
安如风说:“那你们今日就住下吧,明天上街坊邻居去打听打听,或许能找到些线索。”
苏穆煜乐意地展出八颗牙:“有劳了。”
安如风没料到的是,他一心软,捡回俩大爷不说,还彻底赖在他家不走了。
前后因果相联系,他们就是大骗子!
寻什么亲!胡扯!
赖在安家的第三天,安如风被气得找不着北!
连鸣把自己那碗素菜面推到苏穆煜面前:“你吃这碗。”
“吃什么吃!”安如风原想着收留他们作陪两天,顺便帮忙寻亲。结果一问亲人姓甚名谁长啥样,两人支支吾吾不说话了。
“你们就骗我!”
苏穆煜看着安如风红红的眼睛,狼崽子似的毛发倒立,委屈巴巴地指责他俩,心一下就软了。
苏穆煜把面碗推给他:“成,我们不吃。你吃。”
安如风低头看看两碗面,谴责自己不是东西。明知被骗,还怕他俩饿肚子。
连鸣坐直,道:“如风,我俩确实无家可归。如今战乱,哀鸿遍野,如果我们不跟着你,明日死的就是我们。”
安如风明显对死亡有莫名的惧意,他抠着木桌子:“可你们也不能骗我啊.....”
苏穆煜暗叹一声傻小子,这世上真有如此纯净的人。
“如风,给你赔不是。”苏穆煜抖了抖衣袍,站起来,“叨扰多日,我们另寻他处也行。”
安如风猛地抬起头:“不是说没有亲人吗?!”
“是没有。”
“那你们去哪儿?!”
苏穆煜明知自己再一次得逞,仍然无辜道:“总不能一直在你家住下去罢。”
安如风别扭地转过头:“城内虽比城外好得多,但也不是处处太平。出去找死吗。”
苏穆煜不说话,等着安如风自己把后面的话吐出来。
三人陷入僵局,半响,安如风磨磨蹭蹭道:“算了,这世道太乱。能活着就活着罢,别去送死了。”
苏穆煜伸手揽住安如风的肩,却是摸到一把骨头,太瘦了。
“如风,多谢。”
安如风又做出凶狠狠的模样,把两碗面往他们面前一推:“吃!”
苏穆煜低头看看那早已糊成一坨的面条,勉强扯开一个笑容:“不是不让我们吃吗?”
“不吃饭活什么活!不知好歹!”
安如风气鼓鼓地拍拍桌子,从门边顺过长剑进了院内。不一会儿,剑锋破开空气的声音传来,汇成了一支莫名悲壮的曲。
连鸣哎了一声,接着夹起面条:“苏老板,请吧。”
苏穆煜明显对连续三天都吃面有了异议,但他笑得挺正派:“连少,你够吗?”
连鸣吃着糊面没抬头:“按理说不大够。”
话音刚落,眼前立刻下了一场“面雨”。苏穆煜利落地将自己那碗送给了连鸣,也不管后者表情如何,大有提起裤子准备溜的模样。
这溜得还挺风流倜傥。
连鸣看着碗里惨状,又是纵容又是苦恼地干笑两声:“我这造的什么孽。”
安如风在院里练剑,一起一落行云流水。少年郎挺拔纤细的身骨如青竹,墨色发带飘若旌旗。
苏穆煜站着看了会儿,顺着木门走了出去。
等他再回来时,手上拿着三张胡饼。安如风坐在屋檐下,颗颗汗水顺着他脸颊往下坠。连鸣在安如风身边,两人小声交谈着什么。
苏穆煜眯着眼看了会儿,连鸣这人,和他曾在传闻中所听到的不太一样。苏穆煜长腿一跨,挤到两人之间。他给两人分饼,安如风眼睛都直了。
“你哪儿来饼?!”
苏穆煜嘴边还沾着一点饼末:“隔壁大娘送的。”
“……隔壁?”安如风皱眉,“你跟人家说什么了?”
“能说什么?”苏穆煜笑笑,“倒是你,如风,隔壁大娘问起你,说你从军回来了,怎么也不跟邻居打个招呼。都挺想你。”
“她还说,当年你走的时候,明明还是个小孩儿啊。那么小一个人……”
“别说了!”
安如风蓦地站起身,脸上既有羞愤又有难堪,生怕别人撞破什么秘密那般,“谁要你多管闲事!”
苏穆煜也不恼:“哪儿能叫多管闲事,既然住下了。自然要与邻居们多多走动,说不定哪天需要别人帮忙……”
“不需要!”安如风攥着剑鞘,转身进了屋内。他斜眼警告苏穆煜,小狼似的狠利一点也不留情。
连鸣被殃及鱼池,叫冤不得,只能回头望向苏穆煜:“苏老板,何必惹狼崽子生气?”
苏穆煜坐着没搭话,他抬头看天,修长的脖颈拉出琴弦上优美的线,琥珀色的眸子在温柔的日光下变得更浅。
他轻轻合上眼,细长的睫毛抖了抖。
抖落一切言不由衷。
苏穆煜问:“你们刚才说什么呢?”
“问他明日打算干什么。”
苏穆煜挑眉,示意他说下去。
连鸣道:“铸剑。”
二字落地,有铁锤相撞的金属音。
苏穆煜身躯一震,慢慢皱起眉来。
安如风这生闷气,一直到了夜晚。乌金西坠玉兔东升,万千柔情的月光缠绵在枝头。
苏穆煜进门时,安如风裹着被子睡得沉。少年长直的腿呈大字型,占了整张床。细细的脚踝显得尤为单薄,窝进去的那一点儿,稳稳当当接着月光。
苏穆煜摇头,上前将安如风的被子捻好,难得动作温柔,可以滴出水来。他往左侧望去,前几天临时搭建的小床上,连鸣穿着亵衣,衣襟大开,春-色可谓是泄了一地。
连鸣感受到视线,也转过头来。
他往里挪了一下,拍拍床:“苏老板若不介意,将就一晚。”
没什么好介意的,苏穆煜想,接着走过去,站在床边脱衣。
要说什么和衣而眠,那才是装。越是心怀鬼胎,越是装得正人君子。
苏穆煜的直接,害惨了连鸣。他望着苏美人月下更衣,轻薄的中衣被银白的月光一透,穿与没穿,差别不大。
连鸣赶紧躺下闭眼,佯装着要睡去。接着他身边一沉,苏穆煜掀开被子钻了进来。
两人靠得极近,热度似被灌了一坛女儿红,一言不合地烧起来。
火辣辣的。
苏穆煜转了个身,有些睡不着。他经常失眠,失眠就总爱听故事。每一个无边深夜,他均如此打发时间。
苏穆煜没办法,叹口气:“连少。”
连鸣没睁眼,瓮声瓮气地答了一个音:“嗯?”
“你睡不着时,都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