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焦道:“不会,给我入梦法诀。”
乐正鸩满脸写着脏话,大概想大骂盛焦一顿,但又担心吵醒晏将阑,只好捏着鼻子咬牙切齿地将阵法说给他。
盛焦得到入阵法诀后,二话不说就要掐灭犀角灯。
“等等!”乐正鸩制止他,犹豫许久才艰难道,“一旦察觉到将阑在梦中有崩溃的迹象,就立刻抽出神魂离开「堕梦」。”
盛焦冰冷的眼眸直直看他。
乐正鸩凶狠地补充一句:“……脱离了躯体的神魂十分脆弱,若是你神魂遭受重创,恐怕也神仙难救——别仗着你是大乘期就胡作非为。”
盛焦冷冷和他对视许久,才移开视线,轻轻启唇。
“知道,多谢。”
乐正鸩一愣,敏锐地察觉到盛焦这个冰块闷葫芦似乎和之前那冷面冷心的样子不一样了。
他正要说什么,盛焦眼睛眨都没眨,直接将犀角灯给掐灭了。
乐正鸩:“……”
有个屁的不一样,还是那副遭人恨的狗样子!
盛焦做事从来雷厉风行,在得到进入「堕梦」的法诀后,没有任何停顿,当即就将早已准备好的「堕梦」阵法拿出,悄无声息放置在整个行芥中。
繁琐的灵力阵倏地一亮,将沉睡中的晏将阑照得眉头一皱。
盛焦将他的耳饰拿下来,又用大掌虚捂住他的眼睛,让他睡得更加安稳。
很快,「堕梦」从地底的阵法中伸出无数双好像厉鬼似的枯骨手,缓慢地朝着床榻上晏将阑谈了过去。
晏将阑隐约察觉到不虞的气息,拼命摇了摇头,从喉中发出一声抗拒的呜咽声。
盛焦狠下心来,将灵力灌入直直催动阵法,无数狰狞的枯骨手张牙舞爪地齐齐扑向晏将阑,宛如从那单薄的身体内硬生生拽出神魂似的,而后遽然钻回地底。
晏将阑眉心的忧愁瞬间消散,好像陡然变成一具空荡荡的傀儡。
在阵法发动的一刹那,盛焦闭眸念出乐正鸩同他说的法诀,那未彻底褪去的枯骨手又再次朝着他席卷而来。
盛焦默不作声盘膝坐在那,任由无数双手将自己拖进噩梦中。
晏将阑的噩梦。
盛焦从婉夫人口中得知晏将阑当年是如何被奚家残害的,本以为「堕梦」会带着晏将阑去他最恐惧的时刻——也就是当年父母被杀时。
但一阵天旋地转后,盛焦的神魂悄无声息落在一处幽幽山间。
竟然是晏温山下。
盛焦此时只是十二岁左右的模样,一身白衣孤身站在台阶上,仰头看着夕阳就确定这场梦并非是从那个让晏聆惊惧的雨夜开始的。
盛焦耐心等待一会,隐约听到下方拐角处的密林中似乎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突然,一抹暖黄色的身影从草丛中窜出来,怀中还抱了只黑乎乎的小猫。
是晏聆。
年仅九岁的晏聆正是猫嫌狗憎的年纪,一身新衣裳才跑了半天就脏透了,袖口还被树枝刮破,他站在台阶上朝着下面招手,满脸皆是年少无知的无忧无虑。
“阿月!快来呀!”
每次爬山阶,晏月始终落后他好大一截。
晏聆坐等右等见晏月还没上来,只好抱着猫嘻嘻哈哈地先跑了,他像是一绺活泼的春风,所过之处皆是春暖花开。
盛焦怔然看着他。
原来晏聆年少时……是这样的。
晏聆高高兴兴跑了几层山阶,无意中和盛焦擦肩而过时似乎有所感应,跑了好几步竟然回头疑惑看来。
盛焦一愣,视线和晏聆直接对上。
没有人敢冒着危险擅闯过修士的「堕梦」,八成连乐正鸩都不知道在幻境中晏聆是能看到盛焦的。
“你……”晏聆好奇看了他半天,突然“啊”了一声,笑嘻嘻道,“我记得你,昨天乞巧给我桂花糕的哥哥!”
盛焦沉默。
晏聆果然能看到他。
昨日乞巧,那今日就是七月初八。
离八月还有多日。
晏聆又抱着猫跑了回来,他大概自小就是个小矮个,此时站在盛焦上面一层台阶上才勉强能和盛焦对视。
他悄摸摸地踮了踮脚尖,挑着眉道:“哥哥,你怎么来这里了?难道你也跑丢了吗?”
盛焦默不作声。
他已经完全不记得自己当年乞巧节有见过晏聆了,更不记得十二岁之前自己到底是何种性格,申天赦之前的事都好像蒙了一层灰尘,努力去想也记不起来。
好在晏聆那个时候话特别多,盛焦不应声他也能嘚啵嘚啵一大堆:“我们在玩哎,你要不要一起呢?哎呀,阿月真是太笨了,和他玩都没什么成就感。哥哥你要回家吗?”
盛焦摇头。
“那你和我玩吧。”晏聆乐颠颠地拿着猫爪子在盛焦肩上一按,转身指着晏温山山阶的尽头,笑嘻嘻道,“就比我们谁先到顶,好不好?”
年幼时,晏聆最大的乐趣就是爬山阶,就算赢了晏月这个体弱多病的也能洋洋得意。
盛焦抿唇,不知该不该答应。
但想起自己无论在「堕梦」中做什么都不能改变以前,只好点点头。
晏将阑高兴得不得了,当即把猫往脖子上一圈——那猫乖得要命,直接用爪子勾住晏聆的衣服,乖乖盘在他后颈,软软喵了一声。
晏将阑一拍胸口,得意道:“我先让你十步。”
盛焦还是点头,抬步慢条斯理地越过晏将阑走了十个台阶。
晏将阑做足准备,说:“开始啦!”
话音刚落,两人齐齐往山阶上跑。
只是盛焦此等不解风情的闷葫芦,哪怕是对着年幼时期的心上人也不会留情,说比赛跑山阶他还就真的认认真真爬山阶。
盛焦身形宛如山巅,几乎转瞬便到了晏温山尽头。
刚跑了没几步的晏聆:“……”
晏聆整个人都呆住了,目瞪口呆看着远处居高临下淡淡看着他的盛焦,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半大孩子很乐观,第一反应竟是:“怪不得阿月每次都眼泪汪汪要哭不哭。”
现在被碾压的人换了他,晏聆差点也委屈出眼泪。
不过晏聆很会调节情绪,心大又没心没肺,伸手拍了拍脸颊,强行忍住眼泪,颠颠地跑上前,兴奋地在台阶上直蹦。
“哥哥!哥哥好厉害,哥哥是修士吗?!”
盛焦看着他一路气喘吁吁地蹦上来,想了想还是伸出手将他一把拉上来。
日落西山,晏温山已经点燃了灯盏,朝夫人煮好饭菜,烟囱朝上冒出烟雾,好似和天边的火烧云相融合。
晏聆握住盛焦的手,终于奋力爬上最后一层台阶。
这是晏将阑最恐惧的开端,并非是有危险,是因为这是他怎么努力都回不去的曾经。
双亲仍旧在晏温山过着隐居的平静生活、晏聆也有年少一起长大的玩伴,无忧无虑不会被任何事所困扰。
对现在的晏将阑而说,只是个一想就会痛彻心扉的伤口。
永远无法愈合。
在晏聆踏上山阶的那一刹那,周围斗转星移,四周隐约传来淅淅沥沥的落雨声。
那场雨开始下了。
年幼的晏聆孤身蜷缩在狭小的洞府中,捂着耳朵掉着眼泪,浑身因恐惧而不住发抖。
“我害怕……”
他说。
但说完后小晏聆又立刻后悔了,因为晏寒鹊让他不要惧怕。
他不能怕。
“我不害怕。”小晏聆捂着眼睛,声音发抖地呢喃,“我一点都不害怕,我等爹娘来找我,雨……雨要停了。”
那时的他以为,雨很快就能停。
逼仄的洞府中,倏地传来一声衣物摩擦的声音。
“嗤”的一声,似乎是烛火亮起。
晏聆眼眸猛地闪现一抹光芒,忙睁开眼睛道:“爹!娘!”
盛焦举着灯蹲在他面前,手中温暖的光将把晏聆包裹的黑暗缓慢击破。
晏聆茫然眨了眨眼睛:“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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