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一种近乎困惑的语气说:“你让我目睹无数人的死亡。你杀死的,我父母杀死的,我自己杀死的。你让我经历死亡,时不时就把我扔出家门,让我感受死亡的味道。
“到最后,你亲手杀死了我的父母,让我看到他们的血流淌到我的身上。你觉得时间来不及了,你快要绝望了……可是,我同样会感到绝望,不是吗?
“你想要生,所以就可以让别人去死;你让我践行神明的道路,希望神明成为我……可是为什么,不能是我成为神明?为什么不是你去死?
“为什么世界不能颠倒过来?为什么?”
纳尼萨尔如此固执又如此平静地询问着乔纳森。
乔纳森的嘴唇颤抖着。他无法回答这些问题,而这些问题似乎也将他拉扯回那一段……他还没有老到这种程度,还能够残忍又兴奋地用自己的家人去实践复苏神明的可能性的时光。
……他是死亡的信徒。他杀死无数人,也被无数人的死压塌了生命。他听见无数人的丧钟响起,而终有一日,那丧钟也将为他敲响。
乔纳森闭上了眼睛,隔了一会儿,他又睁开。他听见自己十分冷漠的声音:“杀了门口那个家伙。然后,纳尼萨尔……”
前一句他是对着那个壮汉说的,后一句则是对着纳尼萨尔说的。
但是,他还没说完,身后就传来轰然倒塌的声音。是他的下属,那个强壮、生命力顽强的男人——乔纳森曾经想过使用这幅躯体,但最终还是选择了更为年轻与稚嫩的身躯。
他不可置信地转过身,看向门口。所有孩子都保持着十分坚决的沉默,纳尼萨尔和那个女孩是这样,其余的孩子也在吉米的示意下悄悄捂住了嘴巴和眼睛。
门口出现了两个男人。
第一个男人已经走了进来,他有一双翠绿色的眼睛和一头灰白色的中长发,手中随手抛掷着什么东西,像是活蹦乱跳的字眼儿。乔纳森只是看了他这样的动作一眼,就感到头脑发胀,几近疯狂。
第二个男人仍旧站在门口,他发色眸色都是漆黑,戴着一副皮质手套,手中好像还握着什么。两个男人都穿着西装、大衣,如果不看他们的面容与发色眸色,那么他们几乎别无二致。
……琴多打开那紧锁的铁门,踹门进来的时候,西列斯就跟在他的身后。他们一路走过来都没有遇到任何阻拦,这一点让西列斯感到了奇怪。他意识到有事情发生,或者即将发生。
而乔纳森也意识到,有人来了。
但是当时西列斯还没从黑暗中走出来,乔纳森又被吉米误导,在气愤的情绪与昏沉的光线的误导之下,以为门口站着的那个男人正是西列斯。
他以为他孤身前来,而那壮汉就在一旁伺机而动,纳尼萨尔的话语又吸引了乔纳森的注意力,因此,乔纳森完全没将西列斯的出现放在眼里。
但是,还有琴多在。琴多使用力量的时候,向来是十分安静而不引人注意的。
那氤氲的灰白色雾气化为一把刀,扎进了那个壮汉的胸口。而除了西列斯,恐怕世界也没有第二个人能看见这幅场景了,连琴多自己都不行。
无形的刀割出有形的伤口。壮汉在极端的愕然中望向自己的胸口,疼痛在一瞬间侵袭了他的大脑,他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呃”的声音,然后就倒了下来。
他在最后那一刻,没忘记身后是自己的雇主,因此努力让自己倒在了一旁。尽管如此,那庞大的倒下的身躯仍旧令人感到一阵地面的震颤。
乔纳森惊愕地望着这一幕。
西列斯微微笑了一下,他说:“布莱恩特先生,又见面了。”
乔纳森看看他,又看看琴多,气愤地说:“你一早就……!”
“是的,我一早就知道了。”西列斯说,“不过,我不太确定你的秘密基地究竟位于何处,所以不敢轻举妄动。况且,这事儿还涉及到了这么多的孩子。
“……谢谢你,吉米。你的勇敢值得称赞,是你将我们指引到这里来的,你是阻止这场阴谋的最大功臣。”
吉米有些不知所措地张大了嘴,他很快掩饰了这个有点儿蠢的表情。他咳了一声,小声说:“不、不用谢,先生。”
乔纳森阴冷地注视着他,他说:“你以为这一切就算结束了吗,即便杀死了我?”
“……我一直十分好奇,你究竟为什么能确定,一个人的灵魂可以转移到另外一个人的身上?”西列斯说,“你认为那仍旧是你?”
“当然。”乔纳森坚决地说,“吾神会庇佑我的虔诚。”
西列斯等了等,确认乔纳森就是如此坚信,不由得深深地望了望这个顽固、冷酷的老人。他对于死亡的恐惧和对于生命的执着,被时光扭曲成了不堪的模样。
而乔纳森看起来也不想废话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随后大声说:“动手!”
之后发生的一切都如同是长长的慢镜头。
大厅周围的数扇门轰然打开,身穿盔甲的战士们鱼贯而入。琴多目光专注,从神明范本那一张纸上摘下了一个字眼儿,无形的保护罩隔开了他们与那些战士。
而西列斯只是望着乔纳森,抬起了手。乔纳森在说话的同时拿起了自己的手杖,将其折断,那是一把袖珍的枪。
那黑黢黢的枪口对准了西列斯,但无形金属片在此之前就已经随着西列斯的心意穿透了乔纳森的肩膀。
金属片穿过乔纳森肩膀的皮肉,溅起一阵血花,仍旧速度不减,一路向前扎进了桌板上。那风带起了桌上的报纸,纸张撒了一地,也星星点点地沾染了血色的痕迹。
乔纳森惨叫了一声,倒在了地上。西列斯稍微松了一口气,然后望向了周围。他心想,他本来想攻击乔纳森的手……算了,只是偏了一点点。
毕竟那电光火石之间,他没空利用【阿卡玛拉的眼镜架】瞄准更具体一点的位置了。总之,攻击奏效就行。
钢笔被他随手转了转,放回了西装内侧的钢笔袋。
在他与乔纳森对峙的那片刻间,琴多的力量幻化成为的那一层保护罩骤然爆开,把周围一圈想要攻击他们的盔甲战士都轰开了。听到外面动静的白衣服的人们蜂拥而来,同样被琴多随手解决。
“……这些……士兵?”西列斯望了望周围,然后有些困扰地望着乔纳森。
他想,这位康斯特公国的财政大臣,是在豢养私兵吗?
血液从乔纳森的肩膀流出,他正喘着气,如同强弩之末,只剩下最后的一丝生命之火。他躺在地上,慢慢地,将手放到了自己肩膀的伤口上。
他原本想要以崭新的生命迎接那春暖花开的日子。可是现在,温暖的春天近在咫尺,他却可能永远留在这寒冷的冬日之中了。
西列斯想要朝乔纳森那儿走过去,但是琴多拉住了他。
“这么疯狂的家伙,小心他死之前的变异。”琴多说,“您得警惕一点。”
西列斯怔了怔,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个可能。他让那些孩子们去其他的房间。吉米领着他们离开了。西列斯不确定这些孩子的来历,不过这些事情也只能等之后再去解决了。
周围倒了一地昏迷的人,以及昏昏沉沉的乔纳森。只剩下西列斯、琴多、纳尼萨尔和那个女孩站着。
“这就是死亡的感觉吗,老头?”纳尼萨尔恶意地说,他走到乔纳森的身边,踢了踢他的肩膀,然后蹲下来,低声说,“你亲手杀死你的女儿和你的女婿的时候,想过这事儿吗?”
乔纳森发出一阵含糊的嘟囔声。
纳尼萨尔冷笑着,他说:“可惜的是,我恐怕无法接收你的灵魂。”
他这样的话让西列斯望向了他。西列斯还不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他只是感到纳尼萨尔这句话似乎别有用意……接收乔纳森的灵魂?
乔纳森猛地瞪大了眼睛,他嘶哑地想要说什么。
“活着吧,老头。”纳尼萨尔微笑着说,“就这么凄凄惨惨地活着——就这么,如你所愿,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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