课堂突然陷入了一片死寂。
西列斯不小心瞧见了安吉拉·克莱顿小姐欲哭无泪的表情,不由得在心中默然片刻。
他想,费希尔世界的大学难道没有小组作业吗?没有小组作业的大学生涯是不完整的,真的。
他若无其事地将这事儿揭过,然后正式开始了自己的课堂。
新学期的第一节 课,他没有直接讲到科南·弗里蒙特相关的知识,只是稍微复习了一下上学期的课程内容,并且深入讲解了一下沉默纪的文学理论。
他格外提及了沉默纪的小说中关于人物的塑造理论。
这个世界的小说是在沉默纪的神明陨落之后才真正开始发展。不过,那之后的发展可以用突飞猛进来形容。镣铐一旦被解开,那么人类就如同放飞自我一般在虚构的文字中尽情展示自我。
这些作品数量庞大,其中也不乏优秀、杰出的文学作品。当代的沉默纪文学研究学者,会将自己的大部分时间都投入到这些作品中。
人物自然是十分受到关注的一点,也是文学理论中十分重要的组成部分,更是不可能被避开的课题。
西列斯仍旧用他那十分标志性的、平淡而沉静的声音说:“沉默纪中那些成熟的小说作品,其中部分对于人物的思考已经涉及到了十分深入的地步,可以说是到达了哲学高度。
“作家将他们的人物分成了三层。第一层是人物言之于口的动机;第二层是人物未曾说出来,但的确存在于他们潜意识中的动机,那是一种奇怪的、与他们表层动机正好相反的存在。
“第三层则是一种无法解释的、属于人类自我的动机。他们这么做是因为他们需要‘被知道’,是因为他们需要‘坦诚’地表现自己。”
学生们入迷地听着。有学生忍不住问:“为什么人类自我的中心会出现这样一种动机?”
“这个问题可以从另外一个角度得到解答。”西列斯这么说,他停顿了一下,随后问,“为什么信徒会信仰神明?”
学生们愣了愣,没有明白西列斯为什么会突然提及信仰。
西列斯意味深长地说:“因为他们在神明的身上看到了自己。”
“自我的投射……?”西列斯听见有学生这么喃喃低语。
他想,本质上,人类就是如此自我、如此有表现欲的生物。本质上,人类从文学和神明这两者之上照见了自己。
而神明?
覆盖着神明的阴影,又会是什么?
西列斯一直注意着时间,他准点下课,然后匆匆去食堂吃了午餐,随后就离开学校,搭乘出租马车去了往日教会的中央大教堂。
这个时代人们的葬礼仍旧习惯在教堂进行。由于往日教会与安缇纳姆“过去”“历史”的相关属性,葬礼的进行也更加多出了几分“逝者已矣”的氛围。
不过,能够在中央大教堂举行葬礼,这可以说是十分罕见的待遇。估计也就只有贵族、虔诚的信徒这样的人,才能在死后受到这种接待。
在安缇纳姆的注视之下,步入死亡。
西列斯抵达的时候,人们正在入场。他意识到自己没有迟到,不禁松了一口气。他穿了一身沉黑色的西装,套了一件厚重的外套。这一天没有下雨下雪,但是寒风吹拂,树叶凋零满地。
他汇入人群,在静默中走入教堂。棺材就放在教堂中殿的前方中间位置。大主教格罗夫纳站在那儿,神情严肃,低声念着悼词。不远处,班扬一身盔甲,静静地站着。
氛围十分压抑。西列斯遥遥望见,前方或站或坐着不少老人。他们大多头发花白,甚至有的坐着轮椅。他们的表情都十分沉重,带着一种几近空白的、死寂的安静。
西列斯猜测那就是卡尔弗利教授的朋友们。卡尔弗利教授曾经提及过其中一两个。他们的年纪相仿,而卡尔弗利教授的过世也让他们意识到,死亡距离他们也已经近在咫尺。
他们的身边陪伴着家人。西列斯瞧见了自己的学徒,多萝西娅·格兰特。他怔了怔,意识到卡尔弗利教授赠送给他的那本《小辛西娅的世界》,果真来自于多萝西娅的爷爷,阿道弗斯·格兰特。
阿道弗斯此刻正坐在轮椅上,面色十分不好看。他看起来十分虚弱,隔一会儿就要咳嗽一阵。多萝西娅紧皱着眉,担忧地望着这位老人。
西列斯收回了目光,带着一种无能为力的叹息。生老病死,无论哪一个,都是十分沉重的议题。
葬礼就在这种沉默的氛围中进行着。西列斯偶尔能听见一两声交谈,但是除此之外,就是全然的安静。那安静几乎渗进了在场每个人的骨头缝里,让人想见冬日死寂的、闪着白色光芒的雪地。
在葬礼结束,棺材被人抬起,送往郊外进行下葬的时候,西列斯甚至感觉自己听见了客人们纷纷松了一口气。
之后的下葬过程他们这些客人就不必去了,只有家人们需要跟着过去。西列斯注意到,卡尔弗利教授有好几个兄弟姐妹,不过再下一代似乎并不多。
他们大多维持着一种优雅但冷漠的表情。对待卡尔弗利教授的死亡,他们说不上有多难过,但也说不上有多兴奋。他们只是尽职尽责地完成着自己的任务。
相比之下,反而是那些坐在前排,也就是卡尔弗利教授的朋友们,更显得悲伤与消沉。
客人们纷纷离开教堂。西列斯有意与往日教会的调查员多米尼克等人打声招呼,因此没有急着走。多萝西娅与她的爷爷离开的时候,她恰巧瞧见了西列斯,不由得说了一句“教授好”。
阿道弗斯·格兰特因此抬头看了看西列斯,他那双较为严厉、沉闷的眼睛在西列斯的身上转了转,然后像是突然反应了过来,便说:“你就是西列斯·诺埃尔教授?”
“是我,格兰特先生。”西列斯回答。
阿道弗斯“嗯”了一声,犹豫片刻,便说:“过段时间你可以来拜访我。当然,这并不意味着我认同你的观点,只不过,你毕竟是我孙女的教授。”
西列斯微怔,随后微微笑了一下,说:“我会的,感谢您的邀请。”
多萝西娅看起来对阿道弗斯的态度颇有微词,不过她最后也没说什么,只是转而说:“周四见,教授。”
“周四见。”西列斯点了点头,然后目送他们离开。
他发现,外面飘起了小雨。他不由得怔了片刻,想到卡尔弗利教授就将在这样的天气中下葬,不由得心有戚戚。
他恰好也遇到了安东尼娅·卡明。卡明女士穿了一身肃穆的女士西装,在这个年代显得较为罕见。她与西列斯低声交谈了两句,对卡尔弗利教授的死亡不约而同地展现出了些许叹息。
随后他们与彼此道别。
隔了一会儿,其余客人已经全部离开了,西列斯便走到了中殿前方。
格罗夫纳面带微笑地站在那儿,十分温和地说:“诺埃尔教授。”
“下午好,主教先生、班扬骑士长。”西列斯低声说,“真是一个寒冷的冬天。”
“是啊。”格罗夫纳的脸上带上了十分真实的感叹,“拉米法城内的教堂这几天的葬礼已经在排队等待了。而冬天只是刚刚开始。”
葬礼……排队?西列斯感到一阵无奈。
他转而说:“多米尼克在吗?关于神诞日前夜晚宴的格雷森事件,我有一些信息想要与他沟通。”
一旁的班扬骑士长说:“他就在办公室。”
西列斯点了点头。
格罗夫纳十分温和地说:“您帮了我们许多,诺埃尔教授。”
西列斯再一次因为这过于温和、亲切的态度而感到了些许的不适应。他不由得顿了顿,然后才说:“我也是拉米法城的居民,这是我应该做的。”
班扬骑士长便说:“诺埃尔教授,我带您去找多米尼克吧。”
西列斯轻声向他道谢,然后与他一同离开了。
徒留下格罗夫纳,静静地站在那儿,然后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他望向安缇纳姆的雕像,隔了片刻,轻声说:“吾神……我真是个不怎么合格的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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