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利弗却被他勾起一点兴趣来了。
倒不是撒金恩游刃有余的态度,而是两人言语间透露的、撒金恩这些年里一直在做的事。
“撒金恩。”奥利弗微微笑着,神色淡然地看向他:“你为什么要切割逝者的皮肤?”
“殿下,”撒金恩毫不犹豫地回答:“那是因为我想了解人体内部那些‘管道’的布局。”
只可惜按照神殿和法律的规定,一切伤害死者遗体的行为都是重罪……他只能找屠夫收购一些牲畜,当着自己的面剖开后,进行对比了。
得到意料之中的答案后,奥利弗轻轻点头:“在那之前,你得到过逝者家属的同意吗?”
撒金恩虽然不理解这位漂亮得像在发光的天使公爵,为什么想要了解那么多别人眼里血腥残忍、令人厌恶的细节,但还是十分乐于回答的:“是的。那是一位没能熬过放血疗法的掏粪工,在我支付了一枚金币的慰问金后,她同意了我将她丈夫遗体带走的请求。而在我原先的计划中,在完成我需要进行的研究后,我也会将他妥善地安葬在普通墓地里。”
“至于那位阁下为什么那么愤怒,又对这些知道得那么清楚,关心得远超他对其他病人的限度……”
撒金恩挑了挑眉,戏谑地看向目光躲闪的那人:“我想,大概是因为他就是为那位可怜的男人做放血疗法的医生吧。”
话音刚落,所有人就将目光投向了那人,并从他骤然难看的脸色里得到了答案。
奥利弗并没有在意脸色铁青的那人,继续问道:“那你有想过,为什么他会死于放血疗法吗?”
撒金恩犹豫了。
他谨慎地说:“在作答之前,我必须说,要是您愿意慷慨地允许我继续那样的研究的话,我在不久的将来,一定能给您带来更完善的答案。”
刚刚还游刃有余的人,现在却显得过分谦虚,甚至小心翼翼了。
“现在的我,很遗憾只具备极其片面的了解……要是我在猪身上的研究没有出错的话,他或许是切在了那根埋藏得更深、更细,但血流却要湍急得多的管道上,才导致了流血不止。”
第184章
了解撒金恩性格的炼金术师们都知道, 他其实已经尽可能地表现得委婉了。
但他实在是不擅长与人打交道——毕竟他从小家境富裕,作为家族里唯一的男性继承人,在家中可谓是倍受宠爱, 极少需要去讨好别人。
才会让暗示和请求的痕迹,显得拙劣而明显。
没办法,撒金恩虽然并不缺少进行研究的资金,却无比渴望着来自权威的支持。
不论是法律还是神殿的教条,都视亵渎遗体为重罪, 而从获得尸体到具体进行研究、再到处置尸体的整个过程,又不可能做到完全掩人耳目……才导致他最想研究的事情一直停滞不前。
光是解剖动物的身体, 只能给他提供一定的参考价值,但绝对无法直接替代。
撒金恩一直为此伤透了脑筋。
不过,哪怕是像他这样胆大的人, 也完全不想再进一次监狱:那种地狱般的鬼地方, 仅是三天的记忆,就足够深刻了。
因此被告发过一次后, 他就充分汲取了教训,在有合适的时机降临前, 暂时不去碰触那条危险的底线。
现在……不知道为什么, 他感觉自己仿佛看到了一线曙光。
对于他那急切的得寸进尺,福斯微微蹙眉, 深绿色的眸底静静地酝酿着不悦。
之所以还处于‘酝酿’阶段,而未直接‘发作’……是因为他清楚地看到了小殿下唇角上扬的淡淡弧度, 以及那下意识的手势。
精美的银质茶杯里剩下一半暗红的茶水, 微不可查的雪白雾气氤氲在上。
修长白皙的食指漫不经心地半勾住精致的杯耳, 洁白细腻的拇指指腹则轻轻搭在光滑的上侧, 似爱抚般缓缓地摩挲着。
这是个或许连奥利弗本人都不知道的小习惯动作。
但福斯却清楚, 这意味着小殿下不仅心情不错,而且对对方接下来的话颇感兴趣。
对敏锐细心到极致的管家先生、已经或多或少窥破自己心情这点,奥利弗自然是不得而知的。
撒金恩的话落在这厅室里的任意一人的耳中,大概都是失敬又笨拙的试探,甚至是厚颜无耻的贪婪。
但在他看来,这不过是一个从事某项小众特定研究的高级学者,因为受政策局限而束手束脚,而不得不踏出实验室,主动向当权者委婉地寻求援助。
对方甚至都没想到可以请求资金上的支援,而是理所当然地准备继续烧着自己的生命和金钱,进行最爱的研究。
如果撒金恩刚才给出的那几个答案并不让他满意的话,奥利弗或许就那么一笑而过了。
但那惹别人发笑、或是嗤之以鼻的话语,却让拥有只能算是非常粗浅的现代医学知识的他眼睛一亮,心里作出了要支持对方研究的打算。
这无疑是他今天召唤这么多人到来后,收获的第一个惊喜。
尽管已经在心里作出决定,但奥利弗并没有当面应承撒金恩,仅是矜贵又冷淡地轻轻颔首,在对方失落的目光中看向福斯,淡淡道:“可以开始了。”
“是,殿下。”
福斯一丝不苟地行了礼。
只是一个简单的手势,之前静静侍立在一边的仆人们便来到桌前,在每人面前各放下了三张纸。
一张上印满了题,剩下两张则是空白的,还提供了羽毛笔和墨水等书写工具。
用意很明显:领主大人在同意录用他们前,要对他们能力的进一步考核,也就是做题了。
这倒是在所有人的意料之中——总不可能拉几位病患来让他们蜂拥上去,现场进行诊治吧。
尤其是曾在大学里进修的内科医生们,更是对笔试这种测试方法毫不陌生。
他们自信地拿起笔,在写下自己名字前,充满优越感地微微一笑。
只有那些不学无术的粗劣剃头匠,以及那些不知道为什么会被领主大人召进城堡、阴暗古怪的炼金术师会头疼吧。
“要想让殿下倾听你的愿望,至少要先展示出与这点匹配的能力。”
在亲自将试卷派发到撒金恩跟前时,那位神情冷峻、不怒而威,光是安静站着就让人心惊胆战的管家,忽然以压得很低的声音,在撒金恩耳畔说了这么一句。
他下意识地抬头看去。
那位美丽得超出人们想象的领主原本似在走神,清澈剔透的蓝眼睛里的神色,是散漫而泛空的。
当捕捉到他的视线后,领主却向他微微点头,浅浅地笑了笑。
是矜持、优雅的。
也是灿烂、明媚的。
他微微睁大了眼,感觉自己置身的这整间厅室……仿佛都在那瞬间亮起来了。
一直只觉得人体皮肤下的复杂脉络神秘而迷人的撒金恩,就像直视了那轮点亮静谧夜空的皎月的升起,心情都不自觉地变得好了许多。
不过在他眼里,人的魅力永远比不上探索那错综复杂的人体构造,更来得令人着迷。
他胡思乱想着,直到听见福斯冷淡地提醒:“可以开始了。你们所拥有的答题时间,是在晚餐的钟声响前。”
管家的话音刚落,书写带起的“沙沙”声紧跟着响起。
那细微绵密的声响,就像蚕虫啃食着桑叶。
是奥利弗并不讨厌的声音。
身为尊贵的领主和公爵,他当然不需要留下来监考,甚至都不必亲自露面。
不过。
奥利弗疏懒地一手撑着侧颊,饶有兴致地看着专心做题的人们。
他还是第一次充当类似角色的,对观赏人们或是笔走如飞,或是苦思冥想的不同神态,还是有些兴趣的。
除了那极少数浑水摸鱼,真的对‘医学’这方面一窍不通的人以外,这份试卷上的大部分题目都并不算难。
比如最简单的第一题“怎样确认病人是否还活着?”
这对于经验丰富的内科医生而言,简直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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