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日暮时分,夕阳穿透层层树影,映照在灵雾山尚未完全消融的积雪上。裴千越踩着松软的积雪,背着风辞一步步往山林深处走去。
也不知是因为法阵的作用,还是裴千越的威慑,灵雾山里很安静。
风辞趴在裴千越身后往回望,视野里不见任何活物,也听不见任何声响。幽深的树林里,只有裴千越方才走过时留下的一串脚印。
何等寂寥。
风辞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他低声问:“这三千年,你想过不再等我吗?”
裴千越脚步一顿。
但他很快恢复如常,平静道:“想过。”
风辞一怔。
“那时我尚未开始修炼,也不能化作人形。”裴千越道,“日复一日的等待会消磨许多东西,曾经有一段时间,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知道这样做有什么意义。我甚至觉得,与其这样活着,倒不如去死。”
“于是我不吃不喝,意识昏昏沉沉,持续了数日,亦或是数月。”
说起这些时,裴千越语调平稳,仿佛这并非他的经历。
风辞无声地换了口气,声音放轻:“然后呢?”
“然后,我发现我死不了。”仿佛嘲弄一般,裴千越轻声笑了下,“我饮过你的血,又在这灵雾山中吸收了太多你的灵力,已经脱离凡身。”
“我连死都死不了。”
裴千越停下脚步,略微偏头,唇边依旧含着淡淡的笑意:“那时我在想,这个人真是个骗子,我那么喜欢他,他怎么能这样对我。”
让他这么苦苦等待,让他不得解脱。
风辞别开视线,喉头干涩:“我不知道……”
如果,他早些知道这个世界还有人在等他,他会回来的。
可那只是如果。
裴千越继续往前走,二人穿过树林,夕阳映照在二人身上,将他们的身影拉得很长:“从那之后,我便决心不再这样傻傻等待。我要修炼,我要幻化成人形,我要把你找回来。”
“无论……我将付出怎样的代价。”
而他的确做到了。
也付出了常人难以承受的代价。
风辞心里哽得难受。
裴千越真的很懂该如何让他心疼,风辞在心里想,再这样下去,他真要舍不得走了。
风辞把头埋在裴千越肩头,没再说话。
没过多久,裴千越停了下来。
却不是那个熟悉的山洞。
裴千越背着风辞来到了灵雾山山顶。
最高峰的山崖之巅,尚未完全落下的夕阳将云层染得血红。一抬眼,便能看见远处昆仑山脉终年不化的积雪,以及山林间的层层云海。
裴千越将风辞放在崖边一块青石上,在他身边坐下。
“这就是你想带我来的地方?”风辞问他。
“嗯。”裴千越道,“这是整个灵雾山,风光最美之处。”
风辞靠在裴千越怀里,眺望远处,深深吸了一口山顶微凉的空气:“的确很美。”
“第一次发现这里的时候,我年纪还很小。”裴千越抚摸着风辞的头发,似乎想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事,轻轻笑了下,“那时我认为,这一定是这世上最美的景色。等主人回来,我要带他来这里看看。”
“他如果见到这么美的景色,一定不会再想离开了。”
“后来渐渐长大,我才知道,原来这世上还有许多比这更美的风光。也没有任何风光,美到足够留下一个人。”
裴千越的声音温和而沉静,风辞几乎从没听过他用这么温和的语气与他说话。
“但我还是想带你来看看。”裴千越道,“就当是……完成小时候的心愿。”
风辞注视着他,半晌,忽然忍不住笑了起来。
裴千越偏头:“怎么?”
风辞抓着裴千越的衣袖,笑得歪倒在他的怀里:“我就是觉得,小时候的小黑真是纯情又可爱,不像现在,变得越来越不单纯了。”
裴千越搂紧风辞防止他掉下去,一只手抬起风辞的下巴:“如何不单纯?”
“怎么个不单纯,你自己不清楚吗?”风辞抬手搭在裴千越肩上,眼底闪烁着狡黠的笑意。他就这么看了他一会儿,遗憾道:“你看,要是方才把肉身换回来,我现在就可以亲你了。”
“但也没关系。”
他仰起头,与裴千越额头相抵,一道微光在二人之间闪过。
风辞睁开眼,看见了那熟悉的海面。
裴千越的识海深处。
与前一次来不同,裴千越的识海如今平静无波,仿佛连风都不再吹拂。风辞在这安静得有些古怪的海面低空飞行,耐着性子寻找。
片刻后,视野中出现一艘小船。
裴千越背对他立在船头,风辞轻飘飘落到他身后。
“你进来做什么?”裴千越问。
“进来亲你啊。”风辞眼底依旧带着笑意,他从身后牵过裴千越的手,一点点将他肩膀掰过来。
看见了那张俊美的脸,以及额前已变得鲜红的印记。
果然。
“在灵墟洞天阵里,大量灵力流经你的灵脉,影响到了你的识海。”风辞道,“魔心受到刺激,被提前激活了。”
裴千越偏过头,轻轻应了一声。
风辞心下轻轻叹息。
世人总以为入魔后就会立即理智全无,性情大变,实则不是。只有游走在正邪边缘时,才会痛苦,才有可能失控,那是理智与魔心的博弈。
但当魔心真正控制神识后,就不会再这样。
它只会一点点将识海深处侵蚀,污染,成为一个真正的魔。
那是一种无法逆转的蚕食。
裴千越如今便正在经历这种蚕食。
他外表还没有发生改变,是因为他体内尚存有三千年修行得来的正道功法,可他的神魂已经渐渐魔化,影响到整个识海,包括躯体,不过是时间问题。
裴千越似乎不太想风辞看见他这模样,他刚要偏过头,又被风辞强硬地掰回来:“做什么,到现在了还想瞒我?如果我没发现,你是不是就要一直瞒到彻底入魔?”
“你怎么想的啊。”风辞气恼道,“难道你入了魔,我就不要你了吗?”
裴千越一怔。
风辞越说越生气:“我之前是想帮你去除魔心,但那不是因为它还没长成,我怕你难受嘛。现在长出来了,就让它长出来呗,这都什么年代了,难道还要对魔打打杀杀吗?”
裴千越忽然反手抓住风辞的手臂,将他拉进怀里。
“你刚才的话,再说一次。”裴千越在他耳边低声道。
风辞眨了眨眼:“这都什么年代了……”
裴千越:“不是这句。”
风辞:“之前我想帮你去除魔心……”
裴千越:“也不是这句。”
风辞一笑。
他从裴千越怀抱里挣脱出来,注视着那张脸,认真道:“不会不要你的。”
“现在外头还有那么多传言说我抛弃灵宠,我要是真不要你,不就坐实这个传言了?”风辞说到这里,忽然想到了什么,“对了,你现在修行这么高,应该能承受住御灵血契吧。”
他捏了把裴千越的脸,凶巴巴地威胁:“你以后要是再有什么事瞒着我,或者惹我生气,我就给你下血契,让你真的变成灵宠,以后让你往东就不能往西。”
立下血契后,一切意识行为,甚至生死,都会在主人的控制之下,永生不得忤逆,永远失去自由。
而更重要的是,主人于灵宠而言是依存关系,一旦主人离世,灵宠也会随之消亡。
这对裴千越来说着实算不上什么威胁。
他用指腹轻轻抚过风辞的侧脸,低声问:“这也是在哄我吗?”
风辞笑起来。
他没回答,而是忽然仰头,飞快亲了裴千越一口。
“这才是在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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