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仙。
尤勾脑子里只能浮现出这个词汇。
随着他醒来,从巫主身上奔涌而出的灵力也在迅速平息,尤勾顾不上剩余那点狂暴灵力,拔腿奔向了大祭司,将他扶着靠在自己怀里,三两下摸透了他的脉象,诊完脉,她脸色说不上是好是坏,兀自沉思,一个低低的声音便响在了她耳畔:“如何?”
尤勾骤然回神去看,发现鬼王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她身边,一双眼尾狭长的漂亮眼睛只看着她怀里的大祭司,不知道在想什么,将话问出口后又抿紧了嘴唇。
“比先前好了很多,但是修为倒退总归不是一件好事,大祭司身体本就不好,现在完全是靠着……寿命共享在撑着。”
尤勾说这话的时候下意识看了看明霄。
明霄感知何其敏锐,尤勾的视线一落在他身上他就发觉了,也跟着转头看过来,礼貌地对她颔首为礼,旋即目光就落在了天衡身上。
他看上去只是很自然地一瞥,但这一瞥之下,眼神就出现了一点恍惚,而后慢慢温软柔和下来,一向平静无情的神色多了些许波澜,嘴唇动了动:“天衡……”
他这神色落在别人眼里只引起了一些疑惑,落在尤勾眼里就如晴天霹雳一般。
坏了,刚才大家的心绪都悬在生死一线上,谁也没想起结活锁之后的事……不,尤勾强行冷静下来,阿幼桑不是傻子,她绝不可能将活锁的弊端告知鬼王,尤其是她还用了情蛊,阿幼桑那样的性子,必定是给情蛊换了个名字骗鬼王的,除了她谁都没认出情蛊来,而情蛊进了仙尊的身体,现在也只有天知地知她尤勾一人知——或许之后还要加个大祭司。
巫主和仙尊用了一对情蛊。
尤勾冷静地将这句话在心底念了一遍,光是念出这句话,就让她头皮发麻脚底板冒冷汗。
——她现在是真的不敢去想,鬼王知道这件事后会是什么反应,他八成到现在都还以为这只是个共享寿命修为的阵法而已!
尤勾对上明霄那双有些恍惚的眼睛,心里猛地一虚,竟然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情蛊是她同阿幼桑一起培育的,没有谁比她们更了解情蛊的特性,不是操纵蛊虫的大师,不说解开情蛊,就是他身上有情蛊这件事也发现不了。
在情蛊的催动下,明霄仙尊现在只是不自觉地多注视了大祭司片刻,这短短片刻便会让他明白什么是一见钟情的滋味,然后他会自然而然地将注意力落在大祭司身上,他看大祭司的时间越久,心中爱意就会愈发深浓,最终如痴如狂,此生非他不可。
这个过程是隐秘而缓慢的,却会如流水清溪一般,将甜蜜浓稠的爱意一点一点浇灌在心头,寄主会觉得这是自身产生的情感,不会察觉任何一点不自然的因素,任他是纵横天下的仙尊,也绝不可能逃脱情蛊的捕捉。
“……我记得我此前从魔兽潮中脱身,之后……”明霄看着天衡,口中却仍旧平缓自然地问道,“我为何会在危楼之中?天衡怎么了?”
他问及自身境况时很淡漠,说到最后一句话时才不由自主地加快了点语速。
这一点语速变化没有引起几人注意,唯有一个心虚的尤勾注意到了,而这个变化也让尤勾更加讪讪,一时间差点忘记回话。
“天衡救了你。”出乎意料的,回答他的是一直默不作声的希夷。
大袖逶迤的鬼王声音很冷,带着点不耐烦和不自知的排斥,一张昳丽艳美的脸上大大地写着不高兴:“他救了你,把你养在危楼——现在你醒了,可以走了。”
明霄终于把视线移向了他,静静审视了他数秒,不通情爱的冷淡矜贵面容一板,瞬间面无表情:“原来是希夷君。”
希夷把长长的睫毛一挑,绝艳容光下猩红唇角扬起,露出一个充满挑衅的冷笑:“正是本尊,了不得的剑主大人可算看见我了,我还以为你的眼珠子差点要掉出去了呢。”
他这话说的粗暴极了,听得另外几人心中一跳,荼兆盘腿调息听不清他们对话,荼婴却皱起了眉头。
哪知在鬼王满怀恶意的嘲讽下,那个松雪般高洁清冷的尊贵剑主,冷着一张脸许久,苍白的脸颊竟然一点点红了起来!
希夷:“???”
荼婴:“???”
尤勾:“……”
唯一大概能猜到真相的巫女不忍直视地别过了眼睛。
“天衡救了我,我自当结草衔环以报,日后但凡有所请求,明霄绝不推脱。”剑主。
可是他虽然一身正气话语坦荡,配上不知为何红起来的脸就变得格外没有说服力,鬼王抿着嘴深吸了一口气,冷森森道:“不需要你报答,已经报答过了——天衡灵魄衰退,你与天衡结了活锁,共享寿命修为,你只要好好活着就是在报恩。”
鬼王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都像是含了冰块,硬邦邦地扔到明霄耳中,恨不能把送客两个大字贴在脑门上让明霄看个清楚。
尤勾见他二人针锋相对,不知为何心里更虚了,既想要大祭司赶快醒来收拾这令人看了就头痛的局面,又不敢让他醒来——这场景,只怕大祭司看一眼又要晕过去了。
“活锁?”明霄重复了一遍,眉头轻蹙,“怪不得,我记得我昏迷前修为已经倒退了不少,如今竟然……”
他看着天衡,不知在想些什么,良久之后,薄薄的唇瓣一抿,忽然想通了什么一般,轻声道:“我明白了。”
尤勾总觉得他口中的明白了不是单单指活锁一事那么简单,但她也不敢问,只是看着白衣如雪的剑主缓缓站起来,宽大白衣勾勒出劲瘦挺拔的身躯,连那一头象征着苍老衰退的苍苍白发也显出了出尘脱俗的味道。
明霄又看了天衡一眼,站在荼兆身旁,等弟子睁开眼睛,才垂眼淡淡道:“走吧。”
他们走的很利落,这里就只剩下了尤勾希夷和昏沉的天衡。
尤勾将大祭司安放回床榻上,替他盖上被子,耐心细致地掖好被角,猝不及防地就听见鬼王阴冷的声音如耳语般响起:“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尤勾拉着被角的手倏地就僵住了。
希夷微微歪着头,嘴角含着烂漫天真的无辜笑意,一双眼睛死死盯在尤勾后背上,像蛇一样攀爬在她脖颈上。
尤勾后背渗出了一层薄薄冷汗,她恍若无事一般将被子掖好,转过头,直直笑了,我身为巫族巫女,侍奉大祭司,与鬼族一点瓜葛也无,哪来什么隐瞒希夷君之类的说法?”
希夷站在不远处,笑眯眯的,身周鬼气环绕,听了她的话不说信也不说不信,轻飘飘似一张苍白单薄的纸人伫立在地上,那种阴气横生,饶是尤勾胆子够大,也不由得胆战心惊起来。
“好,”希夷温柔婉转地说,“我记住你的话了,希望你没有骗我,不然我就把你抓起来,剥出魂魄,浸在忘川河里,让鬼尸一口一口,把你啃个精光。”
他语气很慢,声音带笑,说这话的时候像是在唱歌儿,话里的东西却听得尤勾脊背发寒。
不通人性的厉鬼,第一次因为心中莫名的焦灼慌乱,而放出了狠话。
看着他倏忽散成一团青烟消失,尤勾猛地出了口长气,良久苦笑了一下。
她明明什么都没说,鬼王还是忍不住抛下了这种狠话,这算什么,是本能在向他预警吗?只可惜说什么都晚了,情蛊已下,活锁也成了,单单看现在大祭司和仙尊两人都活着,就能知道,这个“两情相悦”的条件已经达成,鬼王就是再怎么暴怒也是没用了。
第129章 海底月(十八)
天衡一睁开眼睛, 看到的就是跪在床前不知多久的尤勾。
纤细明丽的巫族姑娘垂着双眸,见他醒来,眼睛猛地亮了一亮:“大祭司……”
她有很多话想说, 但是话到了嘴边不知被什么堵住,过了好半晌,才恍惚低哑地说:“阿幼桑……没了。”
明明要说的事情有很多,比如妖皇在闹海, 比如危楼现在也在东海,比如仙尊醒来了,还和大祭司结了活锁,就算是要提阿幼桑,也该先有些铺垫才好,大祭司刚刚醒来,这个消息委实太刺激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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