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她为许郎建起留城后,这个阵法就没有失效过,每一个进入留城的鬼魂都会恢复生前面貌,以为自己还是生人,因此也维持住了留城仿若人间般的烟火繁华。
昨日见到许时晏,她还想应当是死后的小叔子也进了留城只当自己还是活人,不想竟然出了差错。
——可是这怎么可能!
希夷却不管她受到的巨大冲击,自顾自开始问话:“这阵法,你是怎么布的?谁教你的?”
云娘笑了一声,敛起眉眼,一言不发。
希夷深吸了口气,视线转到床榻上无声无息的人身上,转而问道:“留城的事不说,那我二兄的死,你总该给我个交代吧?”
云娘这回开口了,语气还是不善:“你这回当他是兄长了吗?”
希夷“噫”了一声,莫名其妙地看她:“你这话说得离奇,我自生下来起便由爹娘教着喊他兄长,你若不信,喊他起来作证便是。”
云娘:“……”
她这个小叔子这些年孤魂野鬼在外面飘荡是不是坏了脑子!
云娘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许郎没死,他还活着。”
希夷朝她讥讽地笑了笑,下巴遥遥一点床榻:“你告诉我,那样的,是个活人?”
他是鬼王,隔着一段距离瞥一眼就能看清楚许时晰身上生机全无,就剩了个空空的躯壳,缠绕着属于云娘的鬼气,大概是云娘用自己的鬼气替这具身躯“保鲜”来着。
云娘面色平静:“我将留城大阵牵系在他身上,留城一日不毁,他便一日不死,现在这样……不过是一点后遗症。”
希夷微微蹙起了眉头,上前一步要看许时晰,被警惕的云娘横刀拦住,他慢慢地侧过脸,盯着云娘顿了片刻,冷不丁问:“他活了多久?”
云娘毫不意外他能问出这个问题,事实上自从意识到许时晏保有生前死后记忆开始,她就意识到会有这个问题,因此她相当镇定:“从楼东郡被踏破开始,到现在。”
希夷的脸色骤然冰冷下去。
凡人能活这么久吗?当然不行。
许时晰还有着活人的躯壳,算不得鬼,但是他活了这么多年,也绝不能说是人了。
这是逆转阴阳,违拗天地之举。
“到底,怎么回事。”到了这时,鬼王终于显露了一点藏在美艳笑意下的阴郁冷森,方才的玩笑之意也褪尽了,一双化为深井的鬼目直勾勾摄住了云娘的视线,趁着她不防备,猛然抓住了她的神魂。
被勾住神魂的云娘眼神僵直,有问必答:“……我随许郎逃离楼东郡,许郎执意要去找你,我们循着车队的痕迹追过去,半路听闻有山匪劫道,只得绕路,后来只找到满地尸首……许郎在山谷里翻了三天,找到你的尸体,当时便发了狂,抱着你死活不松手……”
“我没了办法,只得将他弄晕,带着他离开,他醒来后不久便无意中发现了我的身份,央我寻找你的鬼魂踪迹,说要为你报仇,我一时心软动用鬼术,沿着踪迹寻找……”
她说到这里,平静的脸上显出了点挣扎的神色,看起来是意识到了自己正被控制,想要挣脱,但鬼王的术法若这么好挣脱,那这个鬼王就可以让给她来当了。
不过须臾,她的表情就恢复了波澜不惊,继续道:“……你不认识许郎了,还被那个鬼修操控着要杀他,我救之不及,许郎竟也毫无反抗躲避的念头,我拼了命只保住他魂魄不散,却怎么也不能将他按回躯体里,只能躲回鬼蜮,直到建立了留城,设下阵法,才……”
“说明白。”希夷眼皮一抬,冷冷命令。
云娘看似说了个清楚,其中却隐瞒缺漏了很多,显然是打算糊弄他呢。
那张清秀的脸扭曲了一下,闪过一丝痛苦,随后又很快平静下来,平铺直叙:“以留城为基石,吸引大量孤魂野鬼入内,攫取他们的鬼气作为阵法运转的动力,便可以维系住许郎的命魂不离体。”
希夷看着她,忽然笑起来:“毅力倒不错,装得也像模像样。”
他撤去摄魂术,云娘从混沌中醒来,这次她看着希夷的眼神除了警惕已经满是惊惧——自从依附着留城大阵,她已经很多年没有感受到这种强大的压力了,被他盯住的那一瞬间,她连一点抵抗之心都升不起来,若非此事实在是她不愿触碰的沉疴,她绝不会提前醒来。
“留城留城,你一直在强调留城大阵,除了留城和其中鬼魂,别的就没有什么想说的?”
云娘眼睛一闪,快速低下头,态度变得和顺:“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哦……不明白,”希夷拖长声音重复了一遍,而后冷冷道,“既然你愚钝至此,那我就直说了,你生下的那个孩子,又做了什么用处?”
云娘霍然抬头,一瞬间完全掩饰不住眼中的愕然和本能杀意:“你怎么……”
“我怎么知道?”希夷挑起嘴角,“你猜啊?”
云娘方才一直将全部心神分在希夷和身后的许郎身上,还没打量他几眼就被摄了魂,虽然注意到了他抱着的孩子,却不过是一眼扫过没当回事,这时才怀着颤栗的心情仔仔细细将不生看了一遍。
不生乖乖巧巧地依偎在他怀里,半张脸贴着他的胸口,长长的睫毛垂着,略带婴儿肥的脸蛋嘟着肉,安静听话得不像是这个年岁的孩子。
云娘猛地后退了一步,语无伦次地问:“他……他是我的……”
希夷冷酷无情地打断她的话:“不是。”
云娘茫然地看着他,希夷蛮横地用袖子一挡不生的视线,将他的脑袋拨回自己这边:“你自己承认的,他是我的,我给他起了名字,他就归我了。”
云娘全然没有听明白他的话,还沉浸在混乱中,双眸大睁望着不生,尽管隔了层衣料什么也看不见:“我……”
大颗大颗的泪珠从她眼眶里滚下来,那把长刀从云娘手里锵啷落地,她声音哽咽颤抖:“我没有想杀他……我只是、我只是……我真的没有办法了……让我看看他好吗,我就看他一眼……”
不生听到了她的声音,眨着眼睛往这边侧了侧脸,希夷低下头看他,耳边听得云娘几乎要喘不过气来的抽噎:“我一个做娘的,怎么会真的要杀自己的孩子……让我看看他行吗……”
希夷迟疑了一下,云娘步履蹒跚着走上前来,眼里还含着泪水,小心翼翼地停在距离希夷一步之遥的地方,低头看向不生,情不自禁般伸手轻轻碰了下他的脸:“……我的孩儿……”
她低着头,声音温柔极了,希夷看不见她的脸,也因此错过了她眼中猛然迸起的狠辣光芒。
“是为娘对不住你!”
触碰到孩童脸颊的指尖骤然暴涨,鬼爪直直扣向不生脖颈,这一下要是抓实了,稚嫩的孩童当即就会魂体破碎,便是鬼王也收拢不得。
然而希夷的反应比她更快,他腰背一沉,带着不生贴地掠出,飘忽如游魂鬼魅,只是刹那一闪,已经出现在了床榻边,不仅如此,他抬起脚,将那振落地的长刀一拨,挑入手中,轻描淡写地向着云娘一掷。
一串动作行云流水,长刀破风而去,一点阻碍都没有地扎透了云娘后心,连鬼带刀向前飞出数尺,覆上了鬼王鬼气的长刀以巨大的力道直接将温婉闺秀钉在了地毯上。
“唔……啊啊啊啊……”云娘双手握住身前穿出的刀刃,剧痛让她一时间失却了理智,嘶声惨叫着,一点一点将黏连的皮肉从刀刃上撕扯下来,这场景看着实在可怖,因为刀尖被钉在地上,她挣脱不得,便只能从后面想办法,穿透刀柄将自己拔出来。
维持魂体的鬼气如开闸泄洪一般奔流散开,云娘的鬼体忽明忽暗,拔到一半就停了手——她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量,再拔下去也就是个魂体碎裂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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