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混(79)
“行吧行吧,也就走个二三十分钟就到了,”司机接过钞票,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沓零钞,食指尖在舌头上一抹,数了两张十块、八张一块的零钞,“找你二十八……哎你找零不要啦!”
副驾车门虚掩着,那位看上去弱不禁风的拎包女客人已经跑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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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阮一路跑到火车站,四点零九分。
火车站里人头攒动,黑车拉客的、旅馆住宿的看到一个落了单的年轻小姑娘,就和见了鲜肉的饿狼似的双眼发亮,手里挥着传单扑上来,甚至还有穿紧身皮裤的小伙子暧昧地问她吃不吃鸭子,一晚一百二,包爽。
“不用不用,谢谢,让一让……”
阮阮气喘吁吁地挤出人群,顾不上被踩松的球鞋鞋带,到电子大屏前仰头一看——由湖清开往新阳的5300次普通旅客快车,已到站,到站时间比预计抵达时间晚点六分钟。
晚点了……
阮阮舒了一口气,这么算来火车刚到没多久,或许她爸妈还没出来,她站在显眼的地方多等等,应该就能等到。
扛着蛇皮编织袋的男男女女从站内通道蜂拥而出,阮阮扶着隔离带,踮着脚往里看。
“爹——这儿!”身边一个寸头男人突然用力挥手,玻璃门里一个肤色黝黑的大爷也对他摇了摇手,沟壑纵横的脸上挤出一个笑容,颠了颠手里抱着的一大箱苹果,加快脚步往外走。
寸头男人眼眶发红,用手背胡乱抹了把眼睛,赶紧迎上去:“你带这么多苹果干啥?这是大城市,要吃什么买不到!”
“你舅爷果园产的,你们大城市的东西,指不定打了多少药!”
“行行行,你说的都对,”寸头男人接过纸箱,“俺妈在家干啥呢?不跟着来长长见识?”
久未相见的父子二人并肩离开,周边接到亲朋的越来越多,出站通道里只剩下稀稀拉拉的几个人,阮阮急出了一头细汗,眼见着通道里空无一人,她赶紧拉了一个工作人员:“请问5300车的都出来了吗?”
“自己看呗,”女工作人员耸了耸肩,“都空了。”
阮阮眼皮忽然重重一跳,会不会是在她到车站前爸妈就已经出站了,现在正坐在什么地方等她?
别急别急,先不要自己吓自己,不会出事的……
她攥紧脖子上挂着的吊坠,掌心传来的冰凉触感给了她奇异的安定感。阮阮闭眼定了定神,就在这时,挎包里突然传来手机震动的声响,她立即翻出手机,看也没看来电显示,把手机贴在耳边,语速极快:“爸,你们在哪儿?我就在火车站……”
“小阮,”手机那头传来一个低缓的男声,“转头。”
阮阮一怔,缓慢地转头看了一眼手机屏幕——范天行。
她僵硬地扭过头,候车区第一排最中间的位置上坐着范天行,穿着衬衣西裤,黑色皮鞋一尘不染,手边搭着一个棕色公文包,姿态闲适。
他仿佛刚从某个会议上下来,白色衬衣和他身后脏污的座椅靠背形成了鲜明对比。
阮阮僵直地立在原地,惊惧地盯着范天行,脑中有片刻的空白。
“你过来。”
范天行嘴巴动了动,手机听筒里同步传来他的声音。
阮阮颤抖着把手机贴回耳边,另一只手紧紧攥着吊坠。
“你是谁?你是……范老师?”
“是我,”范天行笑得非常温和,一手搭在膝头轻敲了敲,“范老师。”
他的衬衣袖口上,每一颗扣子都系得严严实实。
阮阮瞳孔骤然紧缩,面无血色地往后退了一步,一股寒意慢慢顺着背脊往上爬。
“你不是范老师……”阮阮呼吸急促,眼神惊恐万分,“你是他,你是他……”
“好孩子,”候车区坐着的“范天行”勾唇一笑,文质彬彬地说,“你听话自己走过来,别像李博那样,还要我亲自去抓你。”
阮阮两手一抖,手机“啪”地砸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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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到了,”司予把《鬼怪宝鉴》摊在桌上,指尖敲了敲桌子,“我就说我家老祖宗写过,这里头记载了可多奇怪的秘术。”
“怎么说的?”戚陆问。
司予把手册拿到台灯下,半眯着眼逐字逐字地仔细看,边看边复述给戚陆听:“上面说人妖或妖与妖间可以通过携带妖怪精气的信物建立共生关系,一旦对方遇险,妖怪即能有所感应。”
“嗯。”戚陆点头,“然后?”
司予拧着眉:“我记得后面还写了一旦拥有信物的人类遇到生命危险,有方法能够挽救,在哪儿呢……”
戚陆双手抱胸,闭眼靠在门边,不动声色地皱起了眉。
司予用手指在纸上一行行地掠过,他迅速浏览了这一页的内容,翻到下一页,手指划到第二段时,他眼神一亮:“找到了!”
戚陆睁开眼。
“戚先生找到了找到了!”司予捧着书小跑到戚陆身边,“有办法了……”
“什么办法?”
“上面说,只要人类不是完全死亡,那就还是有办法救回来的!”司予兴奋地说,眼神掠到下一行时,指尖忽然一顿。
“怎么?”戚陆轻捏了捏他的后颈。
司予深呼一口气,合上手册,舔了舔发干的嘴唇。
“上面说,要用共生另一方的”司予抓住戚陆的手,有些艰难地说,“一个器官,来做交换。”
第62章 交换
“一个器官换一条命,”司予完全没料到竟然会是这种法子,他合上书,眼神有些迷茫,自言自语地呢喃道,“假的吧?”
“是真的。”
“你怎么知道?”司予问。
戚陆略微换了个站姿,把重心从左脚移到右脚,左脚尖虚点着地,双手环胸——一个冷漠且略带疏离感的姿势。
“听父母提起过,每个捉妖家族都对司家的这本册子趋之若鹜。”戚陆面无表情,语气中略带着一丝讽刺,“千百年来,大批妖族被捉妖师俘获,或屠杀、或囚禁,捉妖师对妖族秘术的了解,恐怕比妖怪自己还要透彻。”
司予一时有些哑然,手中薄薄的一本手册在此时却变得万分沉重。
这上面记载了多少妖族的诡秘术法,就代表司家先人们曾在成倍数量的妖怪身上做过实验。人妖两族间的隔阂远不止种族差异如此简单,更是堆砌着累累尸骨、斑斑血痕,他没办法断定谁对谁错,或许世界上本来就没有纯粹的黑或白。
他不想回头看以往的仇怨,他只知道司家先人是捉妖师,而他,只是司予。
同样,戚陆也只是戚陆,是他的男朋友、他的爱人、他的挚侣。
司予把册子放到桌上,走到戚陆身边,低声说:“也并不是所有人类都是坏人。”
“嗯,”戚陆侧头瞄了他一眼,“像你这么傻的,倒是挺少见。”
“那……”司予紧张地舔了舔嘴唇,“阮阮……”
“不同意。”戚陆斩钉截铁。
司予早就料到戚陆会有这个反应,他眉头一皱,刚要说些什么,就听见戚陆又说:“这一次是一个器官,那下一次呢?再下一次呢?黎茂有几个器官够换她的?”
他的话残酷却理性,妖怪并非拥有不死之身,黎茂可以摘掉一个眼球、两个眼球,可以不要一只耳朵、两只耳朵,也可以拔掉舌头、剜掉关节,那然后呢?
范天行他们会放了阮阮吗?黎茂用掉身上所有能交换的器官,又够阮阮死几次?
司予用力闭了闭眼,那种一脚踏空的无力感又来了。
他双手攀住戚陆的手臂才得以站稳:“政府把人类教师送进古塘,你一开始就觉得不对劲?”
“是,也不是。”戚陆想了想,略微一点头,“百年前大战,人妖两族皆伤亡惨重,几个捉妖大族的领袖均惨死战场,人族士气衰竭。之后,妖族退居山中,捉妖行当也渐渐没落。这一百年来人妖一直相安无事,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