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混(47)
务必小心?他要小心什么?
司予食指在桌面上快速敲打着,大脑飞快运作,突然,他指尖一顿,双手撑住桌面,猛地站起身来。
就是凡是小心!阮阮没有打错字!
——务必小心,凡是小心……
阮阮要他他小心的,就是“凡”!
“凡凡凡……”司予不安地在屋中踱步,嘴里反复念着这个字,上齿和下唇间不断发出摩擦音节,“凡……F!”
一道闪电倏然划过天际,两秒之后,“哗”的一声,暴雨倾盆。
司予背上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他拿起那本《鬼怪宝鉴》,双手颤抖着,飞快翻到最后一页。
那上面,发黑发硬的血痕写着一横一竖。
他原以为这是“正”字的头两笔,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也是“F”的头两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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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边乌云滚滚,狂风裹挟着落叶,刮得匆匆路过的行人面颊生疼。
城中一处廉价出租屋中,阮阮蜷缩着身体,坐在床边和墙面行成的狭小空隙里,她手中紧紧攥着一个什么东西,脸色煞白。
她面前,一部旧手机正在通话状态,开着免提。
“怎么样?”电话里传出一道低沉男声。
“……不、不行,”阮阮声音颤抖,全身血液仿佛都是冰的,“我、我伤不了那些怪物……”
“真的?”对方轻笑。
“真的,”阮阮双唇打颤,牙齿间发出的每个音节都在颤抖,“我已经试了,那把剑没有用,我办不到,你放了我吧,我求求你!”
轰——!
窗外一声雷鸣,瓢泼大雨倾盆泼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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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叩叩叩”
戚陆洗漱完毕,刚躺进棺材里,窗户就被敲响了。
他起身,从严实的窗帘缝隙里闪身出去,司予撑着一把伞,站在大雨里用力拍打着他的窗子。
戚陆心头一紧,迅速打开窗想要把他拉进来,但他的手刚伸出窗外,就僵在了倾盆暴雨里。
他的房间里,没有灯,没有床,没有衣柜,没有书桌,没有一切人类该有的东西。
他不能让司予进来。
隔着雨雾,司予的脸被氤氲的有些模糊,他还穿着一双棉拖鞋,裤脚和鞋面被雨水打湿,但他似乎浑然不觉,站在伞下直直看着戚陆。
戚陆瞳眸里闪过一丝复杂情绪,两人隔着一层雨帘对视片刻,戚陆突然伸手扣住司予撑伞的手腕,把他往屋檐下带。
他们一个站在屋内,一个站在屋外,隔着窗沿,彼此靠得很近。
“戚先生,”司予这才开口,“你知道F吗?”
“雨这么大,你干什么!”
戚陆语气很重,他鲜少像这样直白地表达自己的怒气。
“戚先生,”司予接着问,“你是人吗?”
戚陆身体一僵,瞳孔骤然紧缩,倏然感觉浑身血液都结成了锋利冰刃。
第38章 你爱上我了
“戚先生,你是人吗?”
戚陆坐在黑色棺材边沿,眉眼间一片沉寂。窗外是倾盆大雨,雨水冲刷过的地面湿润柔软。玻璃杯中,鲜红液体散发着甜腥味道。他注视着杯中摇晃的液体,想到刚才在窗外站着的司予,雨水顺着伞面滴下,雨帘中他的脸有些朦胧,裤脚、鞋面都是湿的,看起来有几分狼狈。
——我不是。
戚陆想他应该如实回答,司予总有一天会发现,他总要走的。
司予走了,这道题才能回到正轨,回到本来的正确答案。
但也许是雨太大,他的理智和泥土一起,一并被湍急的水流带走。
一把铁锯在他脑中来回拉扯,把他的神经切割成两半。他隔着雨雾看司予的脸,在漆黑的夜里显得愈发苍白透明,伞上滚落的水珠就好像他的眼泪,敲打在他手背上,溅起花朵。
司予送过他两朵花,一朵黄色、一朵紫色,这是第三朵。
“他不该哭的,”戚陆在心里说,“他只应该快乐。”
于是他说出口的答案就成了“是”。
司予果然笑了,他往后退了半步,调皮地晃了晃伞柄,声音轻快:“睡不着,开个玩笑,戚先生晚安!”
他会相信吗?他会相信吧?
他为什么没有逃?他一定是相信了。
“我为什么要骗他?”戚陆后知后觉地思考起这个问题。
因为小福喜欢他、林木白喜欢他、小毛喜欢他,村里的每个鬼怪都喜欢他。他让这里有了烟火气息,写着“福”字的白色瓷碗、冒着袅袅热气的葱油拌面、会发出奇怪音效的消消乐游戏。
他是暖的、热的、真实的。
戚陆迟钝地反应过来,如果这个人类能多留一段时间就好了。又或者,如果他能一直都留在这里,就好了。
一股涩意从舌根处涌起,戚陆握杯的五指慢慢地、一点点地收紧,“啪”一声。
杯子碎了。
鲜红血液顺着掌心蜿蜒流下,把脚下的黑色地毯晕出深色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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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
陶瓷水杯掉在地上,所幸没有摔碎,只在杯口磕了一个小口。
司予愣了愣,蹲下身捡起杯子,指尖触到杯壁又猛地缩了回来。
刚烧开的热水,还烫得很。
他对着自己烫红的指尖怔了片刻,直到烫伤的地方开始泛起白色,尖锐的刺痛感传来,他才倒吸一口凉气,把手指放到冷水下冲刷着。
水流暂时压制了痛觉,他接了一捧凉水泼在脸上,觉得自己实在荒谬。
他在干什么?他疯了吗?
司予回到房间里,手册和桃木剑安安静静地卧在桌上,看起来只是很平常、很普通的一本书和一把玩具木剑。
他拿起司正的黑白寸照,和照片上的人对视。摄影师技术不错,把司正眼角的细纹都拍的清清楚楚。
“老头,”司予用大拇指缓慢地摩梭着司正的脸,“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他仰面躺倒在床上,脑子里像是有一部电影按了重播键,他一点点地回溯着自己的记忆。
林木白,白天需要光合作用、每晚都要泡脚、离了阳光就不能活;小蝙蝠,最开始时常造访他的房间,但自从他和小福熟悉之后,小福常来他的屋里玩,蝙蝠就再也没有来过;黎茂,深绿色瞳孔,脚伤的时候,恰好是黑猫受伤的同一个时间……还有很多他刻意忽略的迹象,譬如某天看见小兔身后挂着毛茸茸的类似尾巴的东西,譬如某天撞见小鹿头上戴着粗壮的犄角。
还有戚陆,戚陆会是什么呢?
他总是紧闭着的门窗,永远拉的严丝合缝的窗帘,苍白到近乎透明的皮肤,毫无温度的掌心……他会是什么呢?
上午,他分明见到戚陆手背被黑猫抓出深深的血痕,但刚才戚陆抓着他的手腕,他看见戚陆的手背完好如初,一点痕迹都没有,仿佛早上触目惊心的伤痕只是他的幻觉。
司予不是傻子,他早该发现这个村子处处都是古怪之处。可是这里太好了,每个人都很好,每棵树都很好,清晨拖拉机轰隆隆的叫早声很好,林木白的光合作用很好,小毛追尾巴的傻样子很好,小福软乎乎叫他哥哥的声音很好……还有戚陆,喝牛奶的样子、吃醉蟹的样子、脸红害羞的样子、语塞的样子、吃瘪的样子,都很好很好。
因为这里太好了,他太喜欢了,所以他才变得糊涂、变得混乱。
然而,一个接一个的、再也无法被忽略的问题倏然出现在他眼前,他不得不逼自己去思考。
他们都是什么呢?这里的“人”,都是什么呢?
司予脑海里一片茫然,他精疲力竭地闭上眼,手指上的痛觉还是很清晰,也许是烫坏了神经。
他把父亲的照片放在枕边,仿佛这样才能获得一丝脆弱的安全感。
——也许是我杞人忧天,也许是我误会了,我不该有这样荒谬的猜测,我至少应该……亲自确认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