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混(56)
“我没有,”她紧咬牙关,喘着气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杀了我吧……”
“傻孩子,”男人笑了几声,温声说,“我栽培了你十多年,怎么可能杀你呢?”
阮阮呜咽一声,抬手捂着脸,声若蚊蝇:“你杀了我吧,我求你杀了我……”
“你怎么这么傻,”男人叹了口气,开导道,“你爸妈最近不是准备搬出原来的瓦房吗?地基都看好了吧?准备建几层?家里缺钱吗?你现在可是家里的支柱,你要是出事了,你爸爸妈妈,怎么活啊?”
阮阮身体一僵,从掌心中缓缓抬起头,震惊地盯着眼前站着的男人,片刻后,她抬手抓住男人的手臂,摇着头哀求道:“你不要……”
“没事的,没事的,”男人拍了拍她冰凉的手背,安慰道,“这样吧,你再做一件事。你把这把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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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是我爸的,”古塘村43号房中,司予盘腿坐在柔软的地毯上,微弱火光下戚陆平静的脸让他觉得安定,“那老家伙的事儿以后再和你说,他不是个什么好东西,对社会也没做出什么贡献,他没怎么赚钱,也不知道交没交过税,但他是个好父亲。”
“嗯。”戚陆抓着司予的手紧了紧。
“他有一把木剑,不管去哪里都带着。”司予回忆,“他是个写鬼故事的小说家——我以为他是,其实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干些什么。他经常在夜里出门,夜不归宿也是常有的事,不管他去哪,都带着他的剑。”
司予顿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
戚陆握着他的手:“怎么?”
司予勉强扯起嘴角,轻声说:“我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小时候没有别的玩具,就喜欢拿司正的桃木剑玩。有天他趁司正不注意,偷偷抱走木剑去和同学疯玩了一下午。回家后才发现司正急疯了,把桌子都掀了找他的剑。司予吓呆了,司正当时的神情如同陷入了某种癫狂状态,面沉如水,手臂上青筋暴起。
第二天,司正找了一个木匠,对照着自己的这把剑给司予做了把一模一样的玩具剑。
木匠手艺精细,做出来的玩具剑和桃木剑如出一辙,剑鞘上的纹路都如出一辙。玩具剑毕竟是新做的玩意,最初还容易分辨,但司予玩久了、变旧了,两把剑更加相似,如果不是仔细辨认,有时连司正也会弄混。
八岁的某一天,司予拿着两把剑玩儿左手和右手打仗的游戏,又恰好在抽屉里翻出了司正的黑白寸照。他觉得好玩儿,随手就拿胶带把照片黏在了其中一把剑身上。
当天晚上,司正走得很急,桌面上放着两把剑,其中一把贴着照片。他想也不想,带起另外一把就走。那天他一走就没有再回来,人没回来,尸首也没有。
司予抬起手,让戚陆的手背贴着自己侧脸。脸颊上传来冰凉触感,他努力让自己克制着不要发颤:“戚陆,他带走的那把剑,是我的玩具剑。”
戚陆瞳孔一震,但他很快就镇定下来,双手捧着司予的脸,直视着他的眼睛,声音低沉有力:“不是你的错。”
“戚陆,”司予声音有些沙哑,“他到底在做什么?他是怎么死的?如果那天,我没有把照片贴在剑上,是不是他可能就不会死?”
“你做得很好,”戚陆的大拇指在司予脸色轻按了按,“你长大了,又勇敢又坚强,你已经做得很好。”
“我知道,”司予笑了笑,他眼眶泛着薄红,但神情异常平静,“我知道的。”
“嗯,”戚陆把脸贴近司予,和他鼻尖抵着鼻尖,“好厉害。”
“但是我就是……”司予喉头一哽,他闭了闭眼,“好遗憾……”
戚陆用力把司予紧紧抱住:“没事的,没事的。”
“我好遗憾啊,”司予靠在他肩上,低声说,“都不知道他一直坚持在做的是什么事,都不知道他每天晚上在外面都在干嘛,都不知道他是好人还是坏人,都没有……没有好好了解他。”
“他是个好人,”戚陆的声音坚定有力,“一个……很好的人。”
司予笑了一声,把脸埋在戚陆肩窝蹭了蹭,抬起头时感觉睫毛有些湿意。他紧紧回抱着戚陆,说:“嗯,你说是就一定是。”
戚陆偏头亲了亲司予的后脑。
“那把剑,”沉默片刻后,戚陆突然开口,“是驱妖一族的剑。”
司予身体一僵,震惊地抬起头,喃喃问:“驱妖?”
“不会认错。”戚陆说,“一百年前,我的父母,就是死在这把桃木剑下。”
司予有些恍惚,戚陆的脸离他很近,但声音却仿佛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想要杀死纯血血族,唯一的方法就是,把驱妖师的桃木剑刺进我们的心脏。”
墙上挂着一面时钟,秒针嘀嗒嘀嗒走动,油灯即将燃尽,微弱火苗映在司予幽沉的眼中。
一把驱妖师的桃木剑把琐碎的线索全部串在了一起,但更大的谜团随之出现。
桃木剑为什么会在司正手中?同时资助了阮阮和他的F先生到底是谁?阮阮手中的那把木剑究竟是不是他的那一把?戚陆父母的死……和司家长辈会不会有关系?
油灯彻底燃尽,屋子里霎时陷入一片黑暗。
突如其来的漆黑之中,司予额角狠狠一跳,一个念头在他脑中倏然出现。
他惊喘了一口气,抬手环住戚陆的脖颈,手指止不住地打颤。
“戚陆,他们的目标,”司予的脸毫无血色,“是你。”
第45章 伐木
司予半跪在地,双手紧紧搂着戚陆。
“我会保护你的。”他用发颤的声音轻轻说。
戚陆的手一僵。
在他两百多年的漫长生命中,从来没有谁对他说过这种话。
血族力量强大,他更是东方大陆上迄今仅剩的纯血血族,庇护妖族是他与生俱来的责任,这两个字刻在他骨髓静脉中,退居古塘的这一百多年,他一刻也不敢忘记。
每晚他闭上眼,眼前就出现母亲死前被血液浸透的衣袍和羽翼,攥着他的手说——戚陆,这是我对你最后的要求,如果你办不到,就不配做血族的后人。
“什么驱妖人什么血族,”司予说,“我听不懂,但我会保护你的。”
戚陆悬在空气中的手终于按在了司予后脑,顺着他的背脊轻轻抚摸。
怀里这个人类脆弱的不堪一击,呼吸起伏、心跳紊乱、身体柔软,这里任何一个妖怪都能轻而易举地杀死他。
但他怎么敢?竟然敢大放厥词说要保护自己?
戚陆觉得自己的意识像是分裂成了两半,一半从他的身体中抽离出来,悬在半空中冷眼看他,冷冰冰地质问他怎么能被人类的花言巧语蛊惑。但另一半却如同瘾君子一般,沉迷在这个柔软脆弱的生命中。
“我不能再遗憾一次,戚先生。”
隔着一层衣料,戚陆感受到司予的心跳在他掌心下逐渐平稳。他情难自已地屏住呼吸,目光落在司予瘦削的背脊,白色睡衣下肩胛骨呈现出微微突起的形状,像是两瓣翅膀。
分裂的意识重新聚拢,戚陆没有一刻比现在更加清楚地意识到,这是他的人类,单薄的肌肤血肉下,是挺拔坚定、倔强不折的骨骼。
“除了你,”他捏了捏司予的肩膀,“没人动得了我。”
司予深吸一口气,脑中灵光乍现:“把剑烧了,对,把剑烧了!”
戚陆安抚地拍打着他的背,轻声哄他:“冷静……”
“对!我有办法了!”司予猛地抬起头,“把剑烧了不就好了吗?”
“烧不掉的。”戚陆非常沉静。
司予浑身一颤,僵硬地问:“为什么?”
“别怕,”戚陆捧着戚陆的脸,注视着他的眼睛,嗓音坚定有力,“有你在,我们不会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