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混(14)
他上半身嵌进躺椅里,侧头往桌底扫了一眼,懒洋洋地问:“想抄书了?”
小福一听这语气就知道主人不是真生气,他从桌底爬出来,抱着戚陆的一条腿,摇头晃脑地说:“小福不抄书,小福是侦探,去监视人类!”
戚陆无奈地摇摇头,说:“去吧。”
小福欢呼了一声,变成一只拳头大小的小蝙蝠,在屋里飞了一圈,滑出了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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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陆把司予安排在隔壁住着,确实有这个意图。
范天行那老家伙把“人妖和谐共处方针”说的天花乱坠,但一百多年前的教训过于惨痛,戚陆一刻也不敢忘记,人类终究是人类,自私贪婪、残暴冷血,是这个星球上最不值得信任的种族。
司予是范天行送进来的人,最安全的办法,自然是把人放到眼皮子底下,时时刻刻看着。
白天,有林木白想方设法粘着司予;晚上,有小蝙蝠小福潜进司予房里盯着。
但这些天,两人汇报上来的内容大同小异,44号房的这位人类好像除了做饭就没什么别的事儿要干,要么就是躺床上,要么就是躺沙发上,或者躺在躺椅上——总之状态就是躺着,具体动作在“玩手机”、“发呆”和“抠脚”中灵活切换。
戚陆每次听到他们送上来的消息,总是忍不住想难不成范天行真是老眼昏花了,竟然又哄骗了一个废物进古塘。
但他直觉司予和前两个人类不一样——司予身上有种比一般人类更敏锐的东西。
戚陆说不上来那是什么,硬要打个比方的话,就好比一只明明有爪子的猫,却谨慎地把锋利的部位藏好,只露出圆滑和温顺。
戚陆反感司予身上的这种东西,非常反感。
但显然,林木白和小福都很是喜欢这位新来的漂亮人类,戚陆不得不保持高度警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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侦探小福悄悄潜进44号房时,司予正对着那本《鬼怪宝鉴》发愣。
他刚刚草草翻了翻,发现这本册子完全是手写的,看得出有些年头了。
最初的大半本是用毛笔写的,纸张发黄,墨迹很旧,有些地方因为年代久远,已经模糊不清;后面小半本的字来自黑色水笔,明显能看出是后来人补充的,字迹十分潦草,大多地方画着奇怪抽象的图画。
司予心头猛地一跳,他认得这个笔迹,是他爸司正的字,不可能错。
司正生前是个灵异小说作家,对于鬼怪志异到了几乎痴迷的程度,常常彻夜不归,说是去寻找创作灵感。
他在一个论坛连载小说,因为题材小众,读者寥寥无几,但司正的创作热情却十年如一日,从未消减。他常在纸上打一些草稿,画一些奇怪的图,写一些独特的符号,这些废纸司予小时候见过无数次,笔迹和册子上的如出一辙。
估计这本手册是他爸从哪个旧书店淘来的,之后又把自己的草稿打在后边。
司予发了一会儿呆,脑子在短暂的空白后终于开始运转。
——哦,这是我爸的遗物,上面的字是他亲手写的,上面的画是他亲笔做的。
司予一页页地翻着后半本司正写的部分,和当年那些废纸一样,他一个字也看不懂。
他看着看着,喉头突然涌起一股强烈的酸涩感,像是被人攥住了脖子,呼吸发紧,眼眶发热。
这么多年来,司予很少想他爸。他是无所依傍独自穿越沙漠的骆驼,思念和沉溺这种情绪就是压垮他的稻草,他必须戒掉。
然而,这本意外出现的手册却仿佛打开了一个尘封的盒子,司予用力眨了眨眼,脑子里浮现出老爸伏案写作的样子,背影佝偻,笨拙地敲打着二手市场买来的键盘。
他想起有次问他爸,世界上到底有没有妖怪。他爸说你相信有,就有;你相信没有,就没有。
这话说得玄而又玄,实际上相当于没说。
司予一直觉得像他老爸这种写鬼怪志异故事的就是忽悠学家,忽悠来忽悠去把自己忽悠进去了,最后一条命都赔了进去。
司予仰面躺倒在床上,手册摊开盖住脸。
他爸倒是和他开了个天大的玩笑,死的时候不声不响,他连最后一面都没见着;这会儿都过了八年多,尸首都凉了十万八千遍了,偏偏这时候让他找着一本什么狗屁手册,这老头子没安好心,就是存心要逗他哭。
司予用力吸了吸鼻子,想着才不能让这可恶的老头子得逞。
但他这一吸,鼻尖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奇怪的味道——不是旧书特有的墨香,而是另外一种味道。
是一种很淡的铁锈味,又夹杂了一点腥。
他从床上一跃而起,提着书脊抖了两抖,才发现手册最后两页黏在了一起。
司予把册子翻到那两页,举高对着灯光,眯眼仔细看了看,发现其中一页写着点什么。
这本册子最后统共还有十几页空白,他爸还没来得及写满就挂了,为什么最后两页会有东西?
司予顺着页边,小心翼翼地揭开粘连的两页纸,纸张完全分开的那一刻,里头赫然出现两道痕迹。
颜色暗红,边缘甚至有些发黑,不像来自红色墨笔;触感很硬,痕迹干涸太久,脆的好像轻轻用指头一捅,就能把纸张捅破。
司予鼻尖贴近暗红处,由于册子一直封在密闭铁盒中,味道没有散尽。
他没闻错,上面确实还残留着一股很淡的腥味。
他猛地抬起头,双眼被映的鲜红,心跳倏然空了一拍,脑子里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这是陈年的血痕。
这是什么血?是谁的血?为什么会出现在他爸的手册里?
司予心跳如擂鼓,他勉力按下心头的种种疑惑,凝神分辨出血痕在纸上涂抹了一横一竖,像是“正”字的开头两笔。
正——他爸的名字就叫正,这个残缺的“正”字是什么意思?
过大的信息量挤得司予就快要爆炸,他原以为这只是本草稿簿,但直觉告诉他没有这么简单。
司予的脑子陷入一种介于高速运转和停止运转之间的真空状态,他还没来得及思考更多,突然,一声尖利凄惨的喊叫划破荒村死寂的空气,嘶啦擦裂他的耳膜。
“嘤——”
第13章 对峙
“嘤——嘶——”
这个声音很奇怪,又尖又利,像是一声婴儿啼哭,细听又仿佛是野兽嘶鸣。
司予第一反应是愕然,接着汗毛不受控制地根根直立,像是一盆冰水从头顶浇下,不禁觉得毛骨悚然。
墙角挂着的小福也被吓了一跳,小身子抖了一抖,“啪”地摔在地上。
司予也无暇顾及这只小蝙蝠怎么又跑他房里来,攥着那本手册,僵坐在床边,头皮发麻。
这声叫喊持续了将近有十秒,尖锐尾音渐弱,直至完全消失在听力范围之外,荒村的夜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嘀嗒、嘀嗒、嘀嗒……”
挂钟秒针转动的声音清晰可闻,合着司予尚未平复的心跳。
小蝙蝠在地上费劲地挪了挪身子,飞到司予头顶上那盏白炽灯泡上倒挂着,绿豆粒大点的眼睛盯着他看,眼神可怜兮兮,巴巴地求安慰来了。
司予还没从刚刚的惊吓中回过神来,抬头就对上一个黑漆漆的丑东西——翼膜裹着躯干,比煤还黑的脸上勉强能看出四个孔,两个是眼睛,另两个是鼻孔。
虽然这只小蝙蝠每晚都爱往他这儿跑,但平时找个墙角挂一挂也就算了,他挥着拖鞋赶过几次,发现这小蝙蝠根本赶不跑,司予实在没办法,只好自我安慰,权当自己看不见。
这还是他第一次和蝙蝠面对面接触,乍一看这脸比像雾像雨又像风还恶心,这是像猪像鼠又像狗,总之就是丑,还丑的吓人。
猛一下视觉冲击实在过于强烈,司予一个激灵,连滚带爬地翻身下床,连鞋都来不及穿就冲出了房间。
小蝙蝠“吱吱”叫了两声,司予总觉着这声音听着怎么有点儿委屈的意思?
他在客厅坐了片刻,心中始终忐忑不安,惦记着刚刚听到的那声凄厉叫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