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混(75)
司予心头一沉,霎时睡意全消,莫名有种不详的预感。
铃声戛然而止,没过几秒,手机再次疯狂震动了起来。
司予定了定神,把手机放在脸颊边:“喂?”
“小司!”范天行非常焦急,语速极快,“不能再等了!立刻撤出古塘!阮阮出事了,她被袭击了!”
司予声音陡然一变:“你说什么?”
……
夜色如墨,窗外一片漆黑。
司予轻飘飘地翻出窗外,走到戚陆房间的窗边,抬手想要敲窗户,才发现自己五指颤抖。
他抿了抿唇,感觉到自己心跳极快,手心沁出一层冷汗。
——没事的,没事的。
他在心里告诉自己一定要镇定,深吸一口气后敲了敲窗。
如果是往常,戚陆在他敲三下之前一定会来打开窗户,但今天没有。
“戚先生,”司予听到自己打颤的声音,“你在吗?”
无人应答。
他手腕一动,轻轻一推,窗户开了——自从他们在一起之后,戚陆房间的窗户从不上锁,就好像是永远在等着他。
司予站在窗边,目光在房间里环视一圈,脑中突然“嗡”一声响,全身血液几乎凝固成了坚冰。
——棺材里空无一人,戚陆不在。
第58章 乌云
“阮阮现在怎么样?”
“很危险。”
“她现在人在哪?能说话吗?”
“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失血过多,还在昏迷。”
“是谁干的?”司予开了免提,点亮戚陆房间里的那盏油灯,火光摇曳中,他看见自己倒映在窗上的、比任何一刻都更要平静的脸。
“不能完全确定,”范天行压低声音,并没有指名道姓,只是隐晦地表示,“但……和杀害李博的,是同一个人。”
“是戚陆,”司予说,“他不在家里。”
范天行默不作声,轻叹了一口气。
司予看着窗户上自己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抬起一只手,捏着脖颈上喉管位置,发出含含糊糊、战战兢兢的惶恐声音:“范老师,人类和妖族,真的没办法和平相处吗?”
“我尝试过同化他们,”范天行说,“但很可惜,事实证明,我失败了。”
司予沉默半响,借着微弱火光,他看到自己眼中嘲弄的笑意。
“范老师,”他“唰”地拉上窗帘,说,“我爸死得早,没人管过我,我两岁不到我妈就不要我了,其他亲戚都把我当洪水猛兽。只有两个人帮过我,一个是资助我读完高中的匿名好心人,还有一个就是你。范老师,你是我尊敬、信任的人。”
——曾经是。
司予说完这番朴素又愚蠢的自我剖白,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重重砸在他心头。
他在一个爱意匮乏的环境里长大,从小就被人说他是没妈的小白菜,说他爸是个神神叨叨的疯子,后来他爸也死了,某个深夜死在某条无人经过的道路上。这种剧情放小说里头都算是个挺惨烈的情节,失去双亲的漂亮少年总是格外惹人怜惜,但现实却截然相反——没有人同情怜爱当时还是个孩子的司予,他们都说司正死的活该,大半夜不在家出门游荡,指不定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要不怎么连一根骨头、一块碎肉都捡不回来?
司予就是在这样的空气下、被戳着脊梁骨长大的,以致于他收到一点点的善意都小心翼翼,恨不能把自己有的都回报出去——他对F先生是这样,范天行也是这样。
素未谋面的F先生在他穷途末路时拉了他一把,司予每个节日都给F先生写一封信,很简单的祝福语,再加一句谢谢您,这封信他不知道能寄到哪里,干脆全部放在自己书桌抽屉里,信一共写了九年,到现在零零总总加起来得有好几十封;范天行为他指了一条新的路,关照他、提点他,司予最初答应前往古塘,就是为了完成范天行退休前最后一个心愿——让荒村里的人走出来,过上正常的生活。
哪怕他早就发现古塘是鬼怪村,他也没想过要怀疑范天行。
现在再回头想想,司予甚至觉得有些可笑。
也许他从一开始就是这场阴谋里的一部分,他以为的善意和爱,都是潜藏在黑暗中窥伺他的眼睛。
灯油燃尽,火光熄灭。
司予沉浸在黑暗中,感到了彻骨冰凉。
“范老师,我不能走,”司予说,“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其实,我是捉妖一族的后人。”
“什么?!”
范天行震惊地惊呼,仿佛他真的不知道这件事。
司予嘴角浮起一抹嘲讽的轻笑,他压着嗓子,带着颤音说:“我爸爸教过我,我知道怎么样……杀死血族。”
“小司,你……”
-
挂断电话,司予打着手机手电筒,在棺边静静坐了一会儿。
十分钟后,手机电量宣布告罄,房间里陷入完全的黑暗。
封闭的幽寂空间里,嗅觉变得格外敏锐,他的鼻尖捕捉到一丝淡香,比松香更淡一些,质地清凉,很容易让人产生冰雪消融、雨后初霁一类的联想。
司予想起戚陆身上就是这种味道,他很是喜欢,有次粘着戚陆问究竟是什么香味,戚陆也答不上来,后来被他缠的烦了,把他按在墙上,和他交换了一个同样质地清凉,却柔软湿热的吻。
司予吸了吸鼻子,终于找到了淡香的源头,正是他身后靠着的棺木。
戚陆是不是说过,这棺材不是普通木头做的,好像是什么……几千年的古沉木?
不愧是妖中贵族,连做个睡觉的棺材都得搞这些名堂。
他正天马行空地胡思乱想,门外忽然传来了细细的啜泣声,司予摸黑打开房门,小福光着脚站在门外,抱着他的小抱枕抽抽噎噎。
“怎么了?”司予抱起小家伙。
“哥哥?”小福趴在他肩上,“主、主人呢?”
司予颠了颠小福,轻声说:“主人在睡觉呀,小福怎么哭了?”
“做噩梦了,”小家伙紧紧环着司予脖子,脸上都是眼泪,“梦见主人流血了,好多好多血……”
司予喉咙猛地一紧,安慰小福说:“傻孩子,主人在里面睡觉呢,梦都是假的。”
“呜呜呜……”小家伙埋头在他颈窝,低低呜咽起来。
“乖,不哭了,小福乖……”
司予轻轻拍着他的背,抱着小家伙在客厅里一圈圈地踱着步子。
小福很快就在他温柔的安抚下重新睡了过去,司予把小家伙抱到小床上,掖好被角,拿纸巾轻轻擦掉他脸上的泪痕。
小家伙呼吸平稳,搂着他的小抱枕,枕头边放了一个小花环——戚陆今天给他编的。
司予笑了笑,俯身在小福额头上亲了一下。
“傻孩子,有哥哥在呢,”司予轻声说,“主人保护你、保护大家、保护整个村子,哥哥保护主人。”
-
夜已经进入了后半程,黑云蔽日,月色暗淡。
司予坐在桥上,抬头盯着黑沉沉乌云后若隐若现的月亮。
挺大、挺圆。
今晚是满月啊。
挺圆满的一个月亮,怎么就被破云给遮了?
说明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完满,少不了得有些缺陷。
司予有条不紊的就着一个月亮分析出了人生大道理,同时还在脑袋里构思了一下明天的菜谱。
嗒——嗒——嗒——
就在他想着做酸汤鱼还是清蒸鱼的时候,桥那头传来脚步声,司予一下就听出来,是戚陆。
这是戚陆独有的、沉稳坚实的、仿佛永远都处变不惊的脚步。
声音越靠越近,桥上先出现了他的影子,斗篷下摆被风扬起。
戚陆一只脚刚踏上石阶,脚步忽然一顿。
“嗨,你回来了?”司予盘腿坐在桥上,对着他的影子,傻呵呵地摆了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