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夜带刀(41)
阮霰驻足,敛下眸光,沉思许久,淡淡道了句“知道了”。
然后又迈开步伐。
原箫寒望着他的背影,道:“你整日不见人影,今夜打算宿在何处?明日是最后两场比赛,我接你去看?还有,若是发生了事情,无论是什么,都可以同我商量。”
意料之中,阮霰没有回应。
原箫寒玉笛抵着下颌,深思数息,抬脚追过去。
这一夜,对于不同的人而言,时间流逝的速度不尽相同。
阮霰择了一处清净的地方打坐,原箫寒守在不远处,一会儿抬眼遥望星空,一会儿侧目凝视星辉下的人。
以前没发现这人这般好看,原箫寒在心头琢磨着,片刻后,掏出张自己曾经戴过的面具,凑到阮霰身前,戴在这人脸上。
他觉得,在这种时候,阮霰还是把面具戴上比较好。
阮霰倏然抬眸,眼神锐利如刀。
“我的面具和你更相配一些。”原箫寒如是说道,笑眼弯弯,无比认真深情。不过说完之后,在这人拔出真正的寒刀之前,一溜烟回到方才的位置。
阮霰朝原箫寒的方向投去一瞥,垂下眼眸。
*
摇光试第四轮比试与第五轮皆安排在下午,中间有小半个时辰休息时间。第四轮,余下四支参赛队伍通过抽签决定对手,两场比赛同时进行。
阮霰坐在境主及诸长老所在的观赛席上,沉默注视擂台。他左侧是原箫寒,右侧坐着某个不认识的长老,身后高位,便是点暮鸦了。面具自然戴着,却非昨夜被原箫寒摁在脸上那张。
比赛方开始,左侧之人推来一盘剥好的蟹黄瓜子,不久后,又递来一碟切块的水果。
“孤月剑主对小春山真是尽心。”点暮鸦兀的出声,语气感慨。
原箫寒笑道:“分内之事。”
这话引得众长老纷纷侧目,阮霰漠然无视,神色半分不变。
擂台上,交战正是激烈。
阿七从出生起便跟在阮霰身边,是刺探情报的好手,更是常年握在手中的刀兵。他的刀法,可以说在这个世上最得阮霰真传,一点一刺,一劈一撩,形似神似。
虽然境界差了许多。
昨夜他并未待在秋江八月声,而是化作光团模样,进入了阮霰识海。阮霰教了他一些对敌方法,今日在擂台上使出,效果颇佳。
但阿七有些紧张,阮霰不错目盯着他,看心中亦生出几分担忧。
“虽说我不太明白,这可人可刀可狗的天字七号到底是何物,但他做事到底是靠谱的,既然选择了将任务交给他,便要相信,他能为你办妥。”阮霰耳边传来原箫寒的声音。
阮霰难得“嗯”了一声,作为回应。
原箫寒这话像是一句谶言,很快,在赛场上打得有来有回、基本平分秋色的双方,渐渐拉出差距。
不过“做人好累”队彻底将对手击败,已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
这次的对手意志力坚定、不放弃一分一毫希望,哪怕队友出局,剩余在场的皆不露松懈神色,依旧坚定地应战,机动灵巧地更变战术。
待击落最后一名对手,“做人好累”队亦出局了两人。在擂台上坚挺到最后的阿七长舒一口气。
另外一边的擂台,胜负亦分出。阿七同这组胜者在回休息室的路上相遇,对视一眼后,各自继续前行。
“离最后一场还有些时间,要不要四处走走?”原箫寒拿玉笛戳了下阮霰,轻声道。
后者没有拒绝。
起身刹那,阮霰又感觉到了那股熟悉的、属于圣器的气息,但这气息一闪即逝,快得像是场幻觉。
阮霰动作微顿,继而足尖一点,掠出观赛席。
第四十三章 寒如永夜
阮霰这一步踏得极远, 落地之时,已然来到练武场边缘。
抬眼一样,但见日光照耀之下,碧海上如坠千万明珠,不遗余力闪烁着光华, 炫目惹眼。
“昨日, 你便是去探究方才那股奇异气息去了?”原箫寒的声音响在阮霰身侧, 虽是个问句,却是以肯定的语气道出。
旋即又补充:“那股气息, 与之前镜云生剑柄所嵌的石头上流露出的,颇为相似。”
“你看出来了。”阮霰偏首, 淡淡瞥了原箫寒一眼。
“那你现在的用意,是打算只身诱敌了?”原箫寒问。
阮霰垂眸不言。
原箫寒凝视他片刻, 弯眼笑起来:“我知晓了, 我藏到一旁便是。”这话并非商量。
言罢, 原箫寒不由分说将玉笛塞给阮霰,径自走去另一个方向。
“玉能挡灾。”阮霰脑海里突然冒出前几日原箫寒说过的话。
这玉笛样式普通到有些简陋,绝非大家手笔, 笛身上毫无修饰点缀, 仅在尾部打了个洞,挂上一枚小巧的结。日光耀白,照在深紫色的花结上, 暗淌的光泽晶莹柔和。
阮霰食指与中指夹在玉笛中端, 轻轻晃了晃, 捏入手心。
他走向岸边渡头,踏上一条小船。
这是学宫为那些修为还不够支撑飞行渡海的学子设下的,使用前,向守在此处的老翁交纳一枚下品灵石即可。小船根据规划的路线前行,行速并不快,在两座岛屿间来回,需要花上小半个时辰。
阮霰立在船头,垂眸望着因行船而分往两边的水流。风掀起他银色长发与素白衣角,起落之间勾动光弧,化作飞溅浪花里的碎沫。
小船行至对岸,那股气息不曾出现,一路无事发生。阮霰耐着性子,又乘了次船,返回练武场。
他感到有些不对劲。
这个时候,有个声音将他的想法说了出来:“我们是否中了调虎离山计?”声音传自船的另一头,赫然是原箫寒。
他捏了道绝音术,此言落地,又自行否定:“但阮家的圣器,只有阮家能够使用。他们针对的人是你,将你从练武场引开,是完全没道理的事情。莫非,是看准我跟在你身旁,不敢出手了?”
阮霰仍旧敛着眸光,注视船边的水流。
“既然引不出敌,便回去吧?”原箫寒提议。
许久后,阮霰才平平“嗯”了一声。
两人当即返回练武场,一前一后坐回先前的位置。后排的点暮鸦倏然探出脑袋,隔着白缎,仔细打量阮霰和原箫寒一番,颇含深意喊了声:“小春山……”
“嗯?”阮霰冷冷从鼻腔里发出一个音节。
点暮鸦更换坐姿,翘起一条腿,笑道:“我在想,我是否能在有生之年,喝到小春山的喜酒。”
“不能。”阮霰言简意赅。
点暮鸦挑了下眉,语气幽幽,笑意深长:“哦?是吗?”紧接着,白缎后的目光落到原箫寒身上。
原箫寒剥了个橘子,分好瓣放入瓷盘、递给阮霰,偏首对上点暮鸦的视线,“境主似乎有话想对我说?”
“佛曰不可说。”点暮鸦缓慢说道。
不多时,摇光试最后一轮比试开始。
点暮鸦起身略施一术,刹那间,刺目灼眼的昼阳隐去,墨泼苍穹、星辰流转。见此情形,环绕四方的观赛席上,众人开始疯狂摇晃助威横幅,呐喊之声迸发热烈。
境主与诸长老的专属席位较为平静,但讨论之声不断。阮霰沉默地坐在席间,因为戴着面具,看不清表情。
原箫寒倾身过来,压低声音,在阮霰耳边道:“阮小霰,有些事情总爱发生在不经意间,或许,当你开始认真看比赛,藏在暗处的人便会显出身形。”
阮霰因他的突然骚扰往旁挪了几寸,原箫寒弯了下眼睛,又道:“不过,现在还不是阮家与诸势力撕破脸皮的时候,他们的人,大概率不会出现在此地。”这回语调拖得有些长。
“嗯。”阮霰不耐烦应了一声。
“那吃点橘子?”原箫寒把果盘送到阮霰手边,“或者,我去廷秀园为你拿些点心?”
“不必。”阮霰冷冷道。
原箫寒的话多起来:“是不想吃橘子,还是叫我不去廷秀园?又或者——”
见这人又化身为烦人精,阮霰凉丝丝瞥了他一眼,伸手到果盘拿了块苹果,然后稳准狠塞进原箫寒口中,终止他的聒噪发言。
这个时候,争夺魁首的两支队伍所在休息室大门,缓缓打开。传送阵法亮起,华光流转,与天穹星辉呼应。
原箫寒微眯了下眼睛,将苹果嚼碎吞咽,正要笑着对阮霰说什么,余光瞥见两处休息室其中之一,走出的赫然是一名红衣人!他表情瞬变,厉声道出一句“中止传送阵”,但为时已晚。
“雾非欢。”阮霰沉声念出那人之名。
便是这一瞬间的功夫,雾非欢和阿七他们四人,皆被传送到擂台上。观赛席诸人神色皆变,阮霰猛然起身,但被原箫寒按回去。
“气息是从他身上散发出的。”原箫寒盯紧雾非欢,低声对阮霰道。
后者平平一“嗯”,过了片刻又说:“但他没有被圣器反噬的迹象。”
“他真的不是阮家人?”原箫寒蹙起眉,语气略有疑惑。
阮霰把扔按在自己肩头的爪子扒拉开,道:“他是我从梁国回陈国的路上,顺手捡回来的。”
原箫寒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哼。
“他是梁王私生子。”阮霰补充。
原箫寒拖长语调一“哦”,“那就是圣器被动了手脚,能够为他人所利用。”边说,边将被阮霰丢还的玉笛塞回这人手上。
擂台中,阿七与谢天明将阮秋荷同钟灵护在身后,刀刃、剑尖直指雾非欢。后者森然一笑,抬手招出骨刀,刀锋微偏,露出悬挂在上的一串人头——正是原本该站在赛场上的四人,以及传送阵法的看守者!
“你把他们都杀了!”阿七瞪大眼,不可置信。
雾非欢拖着低沉的语调,缓慢带笑说道:“他们是开胃前菜,而你们,这些成日围在阮霰身旁打转的苍蝇,才是正餐!”
言罢挥刀,骨刀起落、步伐错踏,赫然是阮霰最偏好使用的招式。
刀花长挽,气息阴寒至深,冷得如同从幽冥吹出的腥风。刀锋之上气劲逼人,威压铺散开来,逼使对方四人站立不稳、完全丧失反抗之力。
刀风便要削斩头颅,阿七震惊抬眼。他想说,雾非欢,就是你偷走了石头?但充溢四周的力量几乎要将他骨肉碾碎,根本发不出一言。
这就是,被唤醒后的圣器,所蕴藏的力量吗?
阿七想,这一刻,他绝望到了麻木。
说时迟那时快,一抹玄黑破空而来,剑锋上无光,但来势汹汹,直斩骨刀、击偏凛冽刀风。紧接着,玄黑长剑当空折转,沉势落地,如盾牌般立阿七四人身前,替他们挡下余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