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夜带刀(38)
原箫寒眸眼幽幽一转,似笑非笑打断他:“小小年纪,别的事情不去注意,专挑这种事情偷听?”
“不是的!我没有偷听!”钟灵羞得满脸通红,摆着手为自己辩解,“我这不是、这不是为你着急嘛!先前无论是在江夏城,还是龙津岛,你都只有被拒绝的份,但这一次,你居然得手了……大人,我认为我们该总结经验教训!”
“没什么经验教训,不过是碰了巧。”原箫寒漫不经心道。
钟灵甚为震惊:“这还能碰巧?要是放在以前,你俩早就打起来了!龙津岛那条街被你们掀翻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飞花逐风舞,打着旋落入茶杯,在茶汤里沉浮起落。
原箫寒低敛眸光,凝视这片不知名的花,轻笑一声,道:“因为我的身份,是可以被他利用的东西。我是北周前任国相、孤月剑主原箫寒,又是时拂天风的主人。若是阮家知晓我与春山刀之间,关系非比寻常,定会有所忌惮。”
“所以……大人你是心甘情愿被利用的?”钟灵试探着问,问完又捂住胸口,叹道:“天哪,大人,你也会有这样一天!我要写信告诉山庄其他人!”
钟灵话还没说完,就被原箫寒拿玉笛狠狠敲了一下。他忙闭嘴,捂住脑门后退几步,“不过阮家会不会狗急了跳墙?”
“一条狗,再跳也跳不到哪去。”原箫寒浑不在意。
钟灵似懂非懂地点头,几息后,又将脑袋往前探出几分,转着眼眸问:“大人,可否让钟灵问个问题。”
“你问。”原箫寒道。
钟灵弯起眼睛,笑得很无辜:“大人,你是不是喜欢上阮前辈了?”
原箫寒凉凉瞥他一眼。
钟灵挺直腰板,手握成拳拍入掌心,掷地有声道:“这个世上,若有人会被你喜欢上,我想那个人,似乎只能是春山刀阮雪归。你们棋逢对手、旗鼓相当,互相较劲那么多年,向来胜负难分。再者,大概唯有他,才能在完全没有交谈的情况下,一个眼神便读懂你的意思,并作出配合。”
原箫寒挑了挑眉。
钟灵嘻嘻笑了一下,“我去找阿七,他一向和阮前辈同住一室,我去把他骗来和我同住。”说完扯掉梅花树上的绝音符纸就跑,脚底抹油似的,溜得极快。
秋江八月声顿时安静下去。
夜风拂面,原箫寒端起茶杯,又抿了一口。然后见他起身,慢条斯理来到阮霰门口。
敲门。
里面的人没理。
于是绕去窗户,翻过窗台,跳进房内。
阮霰盘膝坐在床上,垂眸调息,白衣银发,轻光清冷。
原箫寒踱步过去,拿自己的头发去勾阮霰的,直到把人弄得不耐烦,睁开眼眸瞪过来,才说明来意:“我们去吃夜宵,如何?”
“我觉得,我应当把你做成夜宵。”阮霰道。
谁知原箫寒面上笑意更甚,他弯下腰,凑到阮霰面前,压低声音问:“你的意思是……要吃我?”
倏然间,冷刀出鞘,眸光更寒。
原箫寒后退三步避开刀锋,拱手求饶:“好好好,我错了,不吃就不吃。”
阮霰给了他一个“滚”字。
*
学宫位于海上,海浪的声音昼夜不歇。随着夜色渐深,学舍内灯火逐一熄灭,唯余道旁灯烛仍在石灯笼中飘摇。瑶台境在沉睡。
某处僻静无人的海湾,浪在沉夜中呼啸着拍打深色崖壁,飞溅碎花,宛如堆雪。
红衣人踏着奇怪的步伐漫步在海边,骨刀森森,掠过浪花,在润湿的沙滩上留下深刻痕迹。
“阮霰,我不许你在瑶台境执教……”
“阮霰,我要让你知晓,你是只属于我的,你是我一个人的!你若敢教别的人,我便将那人杀掉,就像当年一样……就像当年,我杀掉你新收的小徒弟一样!”
“你没办法再把我流放到幽冥了,因为幽冥……已是我的囊中之物!”
雾非欢低哑的声音在海风海浪中回荡,那双幽蓝的眼里亮得惊人,犹如两点鬼火,森冷阴寒。
他击碎沙滩上的石块以泄愤,就在这时,有人裹着深黑斗篷出现在身后。风烈烈,却是掀不开遮蔽面容的厚重帷帽。
雾非欢猛地回头,刀尖直指来者。
“我来,是想和你做一个交易,想和你结成同盟。”黑斗篷平静道,并不畏惧眼前锋刃。
雾非欢冷笑:“我不和任何人做交易,也不同任何人结盟。”
“我可以实现你的心愿,让阮霰成为你的所有物。”
“我不需要别人的帮助。”
“但你打不过原箫寒,不是吗?”
沉默片刻,黑斗篷从雾非欢刀前绕开,走到他身侧,与之肩并肩,在他耳旁轻声道。
“阮霰在流夜台执教,你要做的,根本不是杀掉那些学子。你该做的,难道不是杀死那些围在他身边的人?”
“他身边的人太多,太碍眼了,不是吗?原箫寒,谢天明,阮七,阮秋荷,钟灵,包括那个新来的镜云生……”
“这种事情,不需要你告诉我。”雾非欢面容中愤怒立显,骨刀一挽,打出凌厉气劲。
黑斗篷三两下将之化解,随后向雾非欢伸出手,手掌摊开向上,躺在其间的,乃是一块银白色宝石,“可我有助你提升功力的办法。你不必急着答应我的合作条件,先试一试我的方法,如何?”
“这是什么?”雾非欢问。
黑斗篷回答:“蕴藏着圣器之力的宝石。”
“从阮家拿来的?你别当我是傻子,我清楚得很,圣器的力量,只有四圣家族自己人能够使用。”雾非欢轻嗤一声,刀尖划破夜风,落下冰冷光弧。
“但现在不了。”黑斗篷握住掌心中银白宝石,一股气劲自他指尖溢出,缓慢没入宝石,竟使之颜色由白转黑。
他将石头搁在骨刀刀锋上,低笑道,“现在,这上面的力量,只有你雾非欢能使用。”
雾非欢冷目盯紧对面人,半晌后,取下这块石头,在手心里颠了颠,熟料刹那之间,一股强沛之力涌入体内。
红衣震荡,长发飞扬,雾非欢瞪大眼。他感觉到那股力量猝然便与自身融合,且身体没有半分不适应。
当年雾非欢跟随阮霰回去阮家,曾偷偷去过陈放圣器的大殿。彼时圣器沉睡,但自有一股力道,将他排斥推开。
而如今,雾非欢刀锋一偏,便挥出一道雄浑之力,将伫立岸边经年不倒的崖壁从中切断。
轰——
巨石坍塌。
黑斗篷见状,喉间发出一声笑,便转了身,渐行渐远,消失在海风与夜色中。
雾非欢望着他远去的方向,眯起眼沉声问:“我若打算答应,要如何找你?”
“若你打算答应,我会自己找上你。”黑斗篷笑答。
第四十一章 拉开帷幕
龙津岛某间客栈内, 身着霁青衣衫、背负伏羲长琴的人,收到一封来自瑶台境的信, 和一块从金陵送来的留影石。
“牧公子, 展信安好:
在我离开龙津岛、踏上前往瑶台境的路途前,你曾叮嘱我, 要仔细留意家族的举动, 那时我不解, 如今终是明了。
家族与堂叔之间存在仇怨,更联合他人出手加害堂叔, 今夜的偷袭是我首次领教,而在从前的夜晚里,这样的事情不知发生过多少次。
我与堂叔简短一谈,从对话里,我开始对‘春山刀隐居镜雪里百年’这事感到怀疑。这令我十分害怕。
我欲调查此事, 却不知从何处入手。不知牧公子是否清楚个中缘由?若清楚, 又是否愿意为我解释一番?
这是我今日致信目的之一。
其二, 那位花间独酌月不解,有着另一层身份。他乃北周前任国相、孤月剑主原箫寒,江湖人称他与我堂叔为‘一生之敌’。此人先于我来到瑶台境,并为堂叔之事奔走。
这人有着光鲜亮丽的外皮, 实际上浪荡不堪。他对堂叔怀揣着怎样的心思, 我想牧公子应当了解, 所以, 希望牧公子尽快处理完毒尸之事, 前往瑶台境。
阮秋荷
己亥年二月廿二,亲笔。”
灯盏下,牧溪云读完了信,将之折回信封中、放于一旁,拿起另一个盒子里的留影石。这石头底下压着一张纸片,却是无字。
来自金陵,这之中定然含有深意,牧溪云犹豫几许,终是往留影石注去一丝元力。
霎时间,声声海潮入耳。
虚空的画面中,乃是一处夜色四浮的庭院,有一白衣白发之人站在花枝外,目送另一人远去。那个人绛紫衣衫,腰间别一玉笛,正是原箫寒,而这白衣人,便是阮霰了。
望着这段影像,牧溪云微微蹙起眉,却见下一瞬,已然步出院落的原箫寒倏然折身,大步走到阮霰身前,将他拉入自己怀中。
然后——
倾身吻住阮霰双唇。
阮霰挣扎了,但仅有一次,便任由原箫寒握住手,任由原箫寒在唇舌之间索求。
这一吻很长,长到夜色中飞花飘转,几经起伏、无声坠地。原箫寒低敛的眸光里糅杂着温情与欲念,分开之后,又轻轻厮磨阮霰耳鬓。
他们就像一对情人,在幽幽夜色里相会相缠,不忍离分。
啪——
客栈内,牧溪云打翻了砚台,浓墨霎时淌出,沾染布满娟秀字体的信纸。
下一刻,桌上的留影石遭拂落在地。
画面消失不见,牧溪云的手垂落到桌上,拳头拧紧、青筋暴起。
不,冷静。
牧溪云在心里对自己说。
这块留影石是从金陵特意送到他手中的,送出者是谁不言而喻,其目的,自然是为了挑起他心中的怒火,继而让他倒戈阵营、向阮家寻求合作。
甚至,这些画面可能都是伪造的,留影里的人根本不是阮霰与原箫寒。
他不会上这个当。
牧溪云深深吸了一口气,垂下眼眸,许久后才睁开。他看向那封被墨汁染湿的信,缓慢使出一个清洁术,然后走去窗前,取过琴开始弹奏。
沉睡在夜色里的龙津岛,飘荡出一阙思绪纷乱的音,但所思者远隔东海,不可听闻。
*
瑶台境,晨钟方敲响,便见一个紫色身影顺着半开的窗,翻入阮霰房中。如此便也罢,偏偏还有一股香气随之而来。定睛一看,原是这人手里拎了一个揭开盖的食盒。
这食盒里头紧凑地摆着几只小碟,分别装了小笼包、蒸饺、蛋羹、糯米糍以及油条,都热腾腾的,袅袅水汽升起,将那只素白修长的手氤氲得模糊。
“阮小霰,我来给你送早点。”原箫寒边拖长语调喊着,边走向阮霰床前,“据我观察,这几日你都是吃辟谷丹,这样非常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