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夜带刀(37)
至于阮霰和原箫寒——后者捏住阮霰的刀柄,把人拉到梅花树下,弯眼笑道:“这是一个难得的练习机会。”
阮霰凉丝丝瞥他一眼,旋即手中被塞了一杯茶,一杯才斟出的、温热的茶。
“是不是该谈一下我们的事情了?”原箫寒坐到阮霰对面,单手支着下颌,低笑道。
“我们有什么事?”阮霰眸光浅淡。
“合作。”原箫寒伸手撩了一下阮霰被风扬起的发,“先前我亲你,你没有拒绝我。这是否说明,你愿意借我的身份,借与我的关系,去对付阮家?”
“这不是合作。”阮霰搁下茶杯,把原箫寒的玉笛丢回去,不咸不淡道,“这是利用。”
原箫寒“啧”了声,倒不惊讶阮霰会有此回答。“春山大人为了达到目的,还真是什么样的事情都能接受。”他幽幽道。
另一边,点暮鸦实在看不下去秋江八月声里的混战,唰的抖开折扇,狠狠一扇。霎时间,狂风过境,分开交战双方,并将不怀好意的刺客悉数击倒在地。
“那两人,我便不说什么。但是你们,谢天明、阮七、阮秋荷、钟灵,你们身为学宫学子,却不遵守学宫规矩,罚你们抄写学规一百遍,卯时前交给我!”点暮鸦沉声说完,拂袖离去。
阿七冲他的背影翻了个白眼。
“天明……真的是你?”被困在缚仙网里的镜云生瞬也不瞬盯紧此间那道明黄身影,忍着反噬的疼痛,抬手伸过去,“你没死……天明你没死在邺城!”
“我就是谢天明,我没死,没死在邺城!”谢天明走过去,愤怒地注视他,“当然了,就算我真的死在邺城,也同阿霰无关!”
镜云生想信,但又不敢信:“不是假的?你不是阮雪归找人来糊弄我的?”
“当然不是!难道要我把当年那些只有你我知晓的、你的糗事讲出来,才相信?”谢天明重重一叹,接着翻了个白眼,当着众人的面,讲出几件镜云生年少时干的傻事。
镜云生非但不害臊,反而挣扎着坐起身,大笑道:“真的,你真的是天明,这些事只有你我才知!太好了,你没死!太好了,你没死!你还活着……”
但笑着笑着,竟又落下泪。
原箫寒捕捉到这段对话里的眸两个字,不动声色看了阮霰一眼。阮霰抬眸回视,继而起身,走向那堆瘫倒在地的刺客。
阿七化回人形,将这些刺客整整齐齐摆成一排,挨个摘下他们的面具。待到其中一人时,动作一顿:“老大,这个人的身形和发色似乎与你一模一样。”
阮霰投去目光,平平一“嗯”。
阿七视线在此人与阮霰身上来回数次,豁然醒悟:“我懂了,阮家的主意,是一边把你抓回金陵,一边用自己的人代替你待在瑶台境,伺机夺得永无之灯。”
“嗯。”阮霰点头。
这两人反应平淡,但跟在阮霰身后的阮秋荷神色大变。
今夜发生的一切,让她一直处于愣愣的状态,不打架了,便游魂似的游荡在阮霰身后,想说话,但又不太敢。
——原来堂叔模样这般好,若是江湖美人榜榜首位置不属于他,阮秋荷觉得自己恐怕得去找画圣打一架。思及初见时那些无知言论,她简直羞愧得抬不起头。
听见这段对话后,又震惊得从地上跳起来:“什、什么?堂叔,阮家、我们家要抓你?”
阮霰与阿七都没说话。
“为什么会想抓你?”阮秋荷愣愣呢喃。
镜云生恢复了平静,抬头插话:“呵,你们阮家,不仅要抓阮雪归,更要杀他。”
说完,镜云生看了眼被劈死在地的飞虫,又从阮秋荷耳间的宝石铛上扫过。这虫是青冥落独有的东西,平时藏在石头里,一旦接到指令,便会飞出,对目标进行监控,并传回影像。
飞虫死,阮秋荷的宝石铛里已空无一物。
“这是我和阮家的私怨,你不必在意。”阮霰平静地对阮秋荷道。
“可、可我总该做点什么!我这就去向家主问个明白!”阮秋荷一阵摇头,说着便要行动。
阿七转头道:“你不管摇光试了吗?”
阮秋荷脚步一顿。
“你不要回去问,也不必做什么,就当不知晓此事好了。”阿七又说。但阮秋荷仍是一副坚定神色,他只好加了一句:“就算你知道了,也帮不上忙,你打不过青冥落的刺客,更走不出阮家十大高手的杀招。”
阮秋荷立时泄气。
点暮鸦只将这些人打晕,却没有杀死他们,阿七掏出了刀,一下接着一下,斩掉这些人的头颅,然后燃起一把火,将他们烧成灰。
原箫寒盯着月色下的主仆二人,蹙了蹙眉,但没有阻止。
“一定要这样吗?”钟灵垂着眼,低声问。
“不杀他们,他们便会来杀我们。”阿七回答他,“不过是弱肉强食、成王败寇罢了。”
一时之间,秋江八月声陷入沉默。
阮秋荷坐在了长廊上,拿手捂着脸,遮掩住痛苦的表情。谢天明把镜云生扶起来,对原箫寒道:“孤月剑主,可否将云生身上的缚仙网解开?我想,他应该去给阿霰赔个不是。”
“你确定他不会再发疯?”原箫寒问。
镜云生垂着脑袋道,“我一时头脑不清,被人当枪使了,这种事情不会再发生第二次。”
谢天明补充:“他若发疯,我自然会挡在阿霰身前。”
原箫寒道了声“行”,抬手将缚仙网与铁铐一并收回。
镜云生同谢天明一起来到阮霰身边,除去道歉,还提议:“我和阮家处于合作关系,他们愿意把圣器的力量借给我,说明我还有几分利用价值。为了赔罪,我愿意回去,帮你探听情报。”
阮霰却道“不必”,“你杀我,已失败两次,阮家不会同你再合作。而且,他们借你圣器的力量,没有你想象中那样简单。”
“这是为何?”镜云生不解发问。
阿七探过脑袋,帮阮霰解释:“你不是阮家人,过分使用圣器之力,是会死的。我建议你把这块石头弄下来,丢去海里……哦,不对,是送给我主人。”
镜云生立时将剑呈上,并惭愧道:“那我……要如何赔罪?我误会了你很多年,还几次三番想要杀你。”
“云生,你可以留在流夜台执教。”谢天明拍了拍镜云生肩膀,给出建议,“月下飞天的名号,在江湖上仍是响亮的。你来流夜台,可以为我们拉不少人气。”
第四十章 掷地有声
“瑶台境流夜台式微已久, 我以为阮公子来此地,是为了借助瑶台境的庇护, 没想到, 真是为了振兴星脉而来……?”
镜云生表情变了又变, 三分犹豫三分迟疑, 余下的悉数化为愧疚,他目光在谢天明与阮霰之间游移,片刻后又道:“若是要我当打手, 或是让我帮忙寻东西, 定在所不辞,但执教……天明,你知晓我的,我教不来学生。”
阮霰平淡道:“不必如此,你待天明情深义重, 我很高兴。先前之事,并不在意。”言罢, 提步转身, 欲回去自己房间。
镜云生仍保持着双手奉剑的姿势, 见阮霰既不要蕴藏圣器之力的宝石, 又不让他在瑶台境执教, 并且不在意他数次杀上来的举动,懊恼之情更甚。
他追了两步, 大声道:“虽不知阮公子复兴流夜台之缘由, 但我定当尽一份心力, 我会留下来执教,并且尽最大能力,将学生教好!”说完并指往剑柄一削,取出嵌在上面的宝石,交给阿七。
阿七点着头接过,道出一句“甚好”。
阮秋荷坐的地方,恰巧是阮霰门前,他经过之时,听见这人低低喊了声“堂叔”。
阮霰停下脚步。
阮秋荷拿掉捂在脸上的手,拉住他衣角,仰起头来,眼角微红:“我还是想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抓你。这些年,你为家族赚的名声还不够多吗?你本该择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隐居,安心养伤的……”
颜色浅淡的眼眸轻轻眨了一下,目光从阮秋荷面上掠过,阮霰偏首,遥望天穹中那道弯月,低声道:“你才十七岁,这个年纪,本该无忧无虑、不知世间愁苦……”
但话被阮秋荷打断,她将那片衣角攥得更紧,话语里藏着隐忍哭声,“堂叔,你又想赶我走?我知道,我这个人很冲动,做事不太过脑子,继续跟在你身旁,指不定脑子一抽,就做出点什么。
但青冥落的刺客埋伏着要抓你,镜云生借助圣器的力量来杀你,这些事情就发生在我眼前,我没办法当做不知道!”
阮霰沉默片刻,弯腰拍了拍阮秋荷发顶,缓慢道:
“正是这个道理。既然事实已经摆在你眼前,既然你一直以来认定的观念受到冲击,你就该抓住这个机会,抓住这倏然出现的漏洞,去探究一下,什么才是真实。”
“但在你有能力对抗那份真实前,你应当保持沉默。或者,像旁的早已悉知真相的人那般,装作一无所知,并对那份真实加以利用,这样一来,你可以在阮家的庇佑下,走得更远。”
“不过,做出何种选择,该由你自行判断。”
说完,他直起身,继续往前迈步。那片衣角从阮秋荷手中滑走,在风里翩跹起落过后,随着门扉开合,消失不见。
阮秋荷呆呆的。
“难不成,家里一直对外所说的,这百年来你隐居在镜雪里养伤,是假的?”
许久之后,阮秋荷皱着眉头,呢喃出这样一句话,但她所望的门扉紧闭,除却流淌在地的澄澈月光,没得到半点回答。
烧在秋江八月声的那团火逐渐熄灭,阿七和谢天明一起,将刺客们的骨灰收入盒中,然后拿到海边,将之撒向碧海。
镜云生跑去找点暮鸦商量在流夜台执教的事情,阮秋荷思绪杂乱,跟钟灵说了一声去散步,便离开了。
庭院中,唯余原箫寒和钟灵两人。
月上中天,海风不歇,吹散弥漫在秋江八月声的灼烧之味。零落一地的晚香玉已被打扫干净,但青石地面残余着香,它斜对的角落,梅花树影清幽。
原箫寒坐在月华树影之间,慢条斯理为桌上那壶金骏眉添加新水。
一壶泡了三次的茶,汤色渐淡,清香渐远。原箫寒轻抿一口,搁下茶杯。
钟灵走过来,在梅花树上小心翼翼贴了一道绝音符纸。
他想开口说点什么,却又有些不好意思,耳尖红红的,抬眼看了原箫寒好几次,才搓着手道:“大人,我先前听见你们说的话了,你说你……亲了阮前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