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香(105)
那被唤作小老板的少年脸一红:“这位公子,我们这小摊子哪儿敢担得起老板这个称呼。我们这摊子倒是每日上午都摆。因为这馄饨是我们娘亲亲手包的,每天就五百个,卖光了就没了。所以也就够这一上午的。”
蚌儿嘴快,忙着就问:“那怎么就不再多包五百个呢?”
那少年笑道:“我们哪里舍得让母亲那么操劳。这五百个已经不少了。”
就在这时候,从街头来了一队人马,那真的是在街上骑着马跑过去。扬起一地的尘土不说,还弄翻了不少摊位的东西,末了还有人在那马匹后面大骂这些百姓碍事。
昨天王府刚收拾了一个周家,今天还有这样的蠢货在街道上纵马,这是要上天啊?宁晓枫看着碗里已经满是尘土的馄饨,还有自己身上的灰尘,脸色黑得不得了。
玉如赶紧拿出帕子给自家少爷擦脸。“这是怎么话说的!这是什么人敢如此无礼!大恒法令,如无军情紧急,不得在城镇内纵马,这可是犯王法的!”
那少年赶紧打来到了一盆水给端了过来。“实在是对不住。在我们这儿吃东西,还让您遇上这事儿了。今儿这馄饨面钱我都不要了。几位,实在是抱歉。”说完那站在小车后面的另外一个年轻人也跟着出来,朝棚子里的几桌客人鞠躬道歉。
宁晓枫摆手:“这哪里能怪你们。你们和你们母亲赚这些辛苦钱不容易。哪里能不给钱。蚌儿,今儿在座这些位的馄饨面也都是我请了。大家都不容易,不用为了不相干的人扰了吃美食的好心情。”
这下那两个少年可真是千恩万谢了。那几桌吃馄饨面的也都道了谢。不过宁晓枫却不是花了钱就完事儿的。“小老板,我只一样想要问。那纵马的人你们可认识?”方才见那几个吃馄饨面的都很迅速的用袍袖这遮住了碗,之后又看那些人淡定的继续吃,他大概猜得到,这绝对不是一次两次了。
其中一个少年叹了口气,想了想还是说了。“这事儿我原是不该说的,可公子您心善,问到这儿了我也不好不答。那骑马的是王妃的内侄。平日里倒也不对我们这些普通百姓怎么样,就是每个月都会去城外骑马狩猎。要是猎到东西了,他回来的时候就慢悠悠的走,显一下他猎到的猎物。可若是跟旁人去,旁人赢了他或是他什么也没猎到,那就在城里跑一跑马,也就当是出出气了。我们都习惯了,您一看就是第一次经历这事儿,受了这无妄之灾。”
宁晓枫皱着眉头,又气又想笑。这就是个缺心眼儿的纨绔啊!看来这个货得跟黄洛煊好好打听一下。虽说王府的事儿管不着,但难得碰到这种脑子不好使的,不八卦一下也对不起自己现在这灰头土脸的样子。
这下也没了吃馄饨面的兴致。宁晓枫让蚌儿给了钱之后,又问了两兄弟明日出摊的时间。让他们明日一早就准备出八碗馄饨面来,他会派人来取。然后先给了定钱,这才离开。
盯着蚌儿头上没能彻底抖落掉的尘土,宁晓枫表情非常不愉悦。蚌儿挺久没见到自家少爷这样了,上一次这样还是沈三少作死的时候呢。这回是为了那个王妃侄子的事情?“少爷,您要是生气,回去跟姑爷说说。说不准能给您出出气。”
宁晓枫看了他一眼:“你当你家姑爷是天下最大呢?皇亲国戚他都能帮我出气?”
蚌儿吐了下舌头:“我不是怕您气坏了身子么。”
宁晓枫其实气儿不顺也不是因为那个纵马的。实在是从昨天遇上赵学文的事儿到晚上的噩梦,就让他心情不好了。好不容易吃到得味的东西,还被被糊了一脸土,他能高兴得起来才怪。可要说生某个人的气,那倒是真没有。只是情绪糟糕是真的。“我气那个做什么。只是没什么值得开心的事儿,又看到了烦人的而已。”
玉如是知道自家少爷清新的,于是劝道:“一来就碰上这样的事儿,任谁的心情都好不了。赵学文那孩子真的是太可怜了。我看了也心里难受。”
宁晓枫叹了口气:“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惨成那样个样子。若不是小王妃正好赶上,那孩子必死无疑了。而且赵夫子一家怕是也要冤沉海底了。早先,我一直觉得以前自己过得算苦了。现在看看那孩子,我也就再说不出那些话了。”
玉如也哀叹:“人各有命。少爷您也不用把这些事拿来跟自身比。您看赵学文现在是苦的,可自打被小王妃和您给救了,往后这日子想要发迹怕也不难。所以这命不能看前,得看后。”
郡城 第109章
昨天盛延堂的货缺的比较多,所以今天沈为并没有在华梦馆。不过宁晓枫也没什么要问沈为的,账目的事情一月送去下茂城一次,这个月还没到时间。他也就是过来看看情况,再听帐房说了一下最近的销售,又问了伙计有没有人询问新的香品。然后就回宅子去了。
宁晓枫回到宅子的时候沈晟倾还还没回来。不过白术已经在家里等着了,看到少奶奶,他先把打听到的关于赵学文的事说了一遍。
原来那赵夫子并不是郡城人,原籍在都南郡治下的丛山县。家里并不富裕,全家人老少就供他一个人读书。指望着他能科考得中光耀门楣,不曾想十五年前一场大雨山上下了泥石,正好淹了赵家人的宅子。赵夫子的父母和兄嫂死在这场天灾之中。只剩下了赵夫子的弟弟和大哥家留下的一个未成年的儿子。
那之后赵夫子没了家里的资助便放弃了继续再考,而是在学堂里找了个抄书的活计。一边儿赚钱给家乡的弟弟和侄子,一边儿在学堂里博览群书。后来学堂的人都知道抄书的那个秀才是个好学问的,慢慢才做了夫子。做了夫子钱便多了起来,后来虽然是花钱买下的文氏,但文氏温柔贤惠,两口子小日子过的十分和美。
说到这文氏也是个可怜人。原本家里还算是富户。可文氏和宁馥的身世一样,都是通房丫头生的。但文氏的娘亲可不是婉娘那样软弱。因为漂亮,跟主母和其他妾室争得死去活来。最后被另外一个妾室状告私通,这下本家老爷不干了,一怒之下连她带小时候的文氏一起赶出了府。
这文氏是在娘亲的打骂下长大的。后来那文氏的娘又嫁了个人,虽说不是妾了,可也是做人继母的。那家也有个丫头,跟文氏一边儿大。打文氏的娘亲进门开始,那丫头就怕自己的地位不保,一个劲儿的挑唆文氏的继父。文氏她娘为了不再走一家,加上本身就不喜欢文氏,所以任她受欺负文氏。最后还想把文氏卖到人牙子那里换钱买地盖房子,得亏是赵夫子碰到了,加上那人牙子家的小子跟赵夫子学习,卖了个赵夫子个面子。这才成就了这一对姻缘。
可也是因为这样。文氏和赵夫子跟文氏的娘家已经毫无瓜葛。所以这次赵学文的事,文氏娘家那边是不会过问的。卖子如同断亲,文氏这样的和宁晓枫这种还是有差距的。现在就只要问问丛山县赵家那些人就可以了。
听到文氏的遭遇,宁晓枫眉头紧锁。这还真是跟宁馥所差无几了。不过自己比文氏幸运,自己的娘亲温柔贤惠一点儿都不作。看来这人的命啊,真是不好说。“那你派人去丛山县了没?那里距离郡城多远?”
白术回道:“我是从学堂的老夫子那里打听到的这些消息。还有赵夫子的左邻右舍。这些事儿十几年了他们也没藏着掖着,尤其是当年文氏进门的时候大家伙儿都帮忙来着。所以很清楚这两家的情况。我早上问完就已经派盛延堂的一个活计去询问赵家了。从郡城到丛山县骑快马三个时辰就能一个来回,比咱们下茂城要近一些。大概掌灯前后就能有消息了。”
等到宁晓枫和沈晟倾吃过晚饭之后,果然等到了赵家那边的消息。
结果在意料之中又让宁晓枫皱了眉头。“这日后赵学文知道,得多难过。”
沈晟倾叹了口气,拍了拍宁晓枫的后背:“也没有办法。赵家不过是几个村夫,发生了这样的事哪里敢把赵学文接回家。而且如今赵夫子大哥的儿子刚刚有了儿子,赵夫子弟弟的女儿也在议亲。这时候他们更是要为自家考虑了。他们还算是头脑清醒的。有那拎不清的,听说赵学文是被小王妃救的,怕是还要赶紧上来跟王府搭上一下呢。”
这么一听,宁晓枫倒是冷静了下来。“唉。怎么说赵学文这孩子也太可怜了。这断亲书还是等赵学文醒了问问他吧。咱们毕竟是外人,做主了反而不好。”
沈晟倾点头:“是这个理儿。明天我陪你一起去看看。”
第二天两个人从华梦馆去到一品居的时候,赵学文还真就正好醒着。醒着的赵学文因为浑身伤口的疼痛十分痛苦。但面对救了他的人,他还想起身磕头。
宁晓枫和沈晟倾哪里能让这孩子这么做。于是赶紧让人躺好。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赵家的事情跟他说了。
赵学文别看只有十二岁,却向来懂事沉稳。加上经历了这些,似乎是一夜之间就长大了。他理解叔叔和大堂兄的做法。于是同意了跟赵家那边断亲。他其实也想着,小王妃救了自己,自己就卖身为奴报答小王妃的大恩大德。自己要是入了奴籍,可不就连累家人了。所以断亲就断了。何况还没听到周家其他人受到惩罚的消息,他也担心没有断亲会给叔叔和堂兄带去伤害。
虽然宁晓枫不知道赵学文心里为赵家人的打算。但不妨碍他看得出这孩子心善来。每一个照顾他的人他都会道谢,就算是换药的时候疼入骨髓他也不会随便叫喊,生怕自己给别人带来麻烦。看上去真不像是个只有十二岁的孩子。但此时他们也没有开口问赵学文愿不愿意做宁晓枫的义弟。这一切都得等王府那边有周家结案的消息才行。不是沈晟倾心理算计太多,毕竟这里还有一个黄洛煊,也还有他们想要拉人做的那个生意。不谨慎是不行的。
不过断亲书倒是第二日就在白术的忙活下给赵家两边都办好了。看着赵学文见到断亲书之后眼泪汪汪却忍着没留下来的样子。白术和郎中还有帮忙照顾赵学文的一个婆子心里都酸得很。这孩子从此之后就真的是六亲皆无了啊。
两天之后,王府发出昭告的榜文。上面写了周家三条大罪,将周家所有人的军衔官职一撸到底。鉴于周家罪犯周继祖和恶奴已经伏法,不株连家人性命。但死罪可免,教子不严这活罪却不能饶。周梁及其正妻杖责二十。周家迁出郡城永不得回。至于那个跟周继祖狼狈为奸的孙捕头被判了流放三千里。刘知府治下不严罚俸一年捐给孤幼堂。另判周家赔偿赵学文白银五千两。其他的关于一些周家的零零碎碎的惩罚人们也就不在意了。不少人都觉得,这五千两对赵学文来说,也够好好的活一辈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