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星执垂下头嗓音轻缓:“不足为提。”
见人不欲多提,李未平也不甚在意,她本就不是什么好奇心重的人。
遂继续淡淡道:“总之事已至此,尽早将他带来北营的听风筑吧,少耽搁一日是一日。我还有不少要事在身,先行告退。”
段星执蓦然开口:“若是将他带去试药会如何?”
李未平在帐门口站定,沉默片刻:“我对活死人也知之甚少,只能说,他不会死,其余的一概不知。”
“他将蛊引赠你,已是奉你为主的意思,同不同意都在你。我和他到底有少许同窗之谊,变成如今这副模样,我其实也不想强求用他试药。但你们送来的所有长生之毒,只有活死人可承。若想最快试出解药,别无他法。言尽于此,还请公子仔细斟酌一番吧,告辞。”-
谢沐风看着眼前低眉垂目情绪不佳的人,却又不知如何安慰。
沉默许久,只能伸手拍了拍人肩膀:“你若不想,不必勉强自己。听闻众多粮车已至宣坞,还是离苣州最近的斐城。我已经派人过去那边探查情形,或许还有其他路可走。”
段星执轻声道:“整个宣坞重兵陈境,光小小一个斐城便带甲七万有余,你是指押上手无寸铁的万民之命抢夺这一城么?以卵击石,轻敌冒进,是为兵家大忌。”
谢沐风不再开口,良久,微不可闻叹了口气。
当日岷州凉遗城的惨胜,他又何尝想再经历。
“不过此事总要有个结果,我们没有太多时间耽搁。容我想到明日吧,我出去走走。”
段星执偏头看了眼身旁人,微微抿唇很快转身走出营帐。-
两人沿着幽静的林间小道,不紧不慢行至一处不知名湖泊,一路无言。
正值黄昏,残阳照水,湖面金光粼粼。
段星执回头看着身后始终隔着半步距离跟着的人,无端想起他那个与秋沂城携手同游的午后。
“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那天?亦或者更早。”
他抬手替人拂去鬓发上的落叶,不期然再次撞进那双无神空洞的眼瞳,忍不住闭上眼伸手将人轻轻抱住。
蛊尸的温度比他的伪身还要冷上几分,鼻尖只能嗅到苦涩的药香。
许久,才有一道呢喃声在静谧的湖边响起:“...何必如此待我。”
秋沂城依旧只是低头木然看着蛊引的方向,察觉对方的动作,偏了偏头,本能伸手将怀中的人缓慢回抱住。-
天色逐渐黯淡。
湖边清寒的秋风似乎将脑中凌乱的思绪吹得清醒了些。
段星执始终牵着人,站在湖边发了许久的呆。
直到脚下传来窸窣的动静,才垂眸看去:“拂雪?你怎么过来了?”
“谢沐风不放心,所以派我过来看看。”
段星执摇摇头:“无碍,回去了。”
他看着试图蹦上来的小东西,动作微顿,忽然开口:“拂雪...你有办法救他吗?亦或者说呆呆有没有可能救他?”
拂雪一愣,很快摇了摇头:“在营帐的时候我就想说了,李大夫以为神仙下凡就行。但其实真仙来了也救不了,他根本没有转世。”
半晌,灰毛团子又颓然道:“好像我在这个世界认识的所有人,除了你,都没有来生。”
天道无情,从不问因,只看果。而它从始至终,只看到他们身后的滔天血债。
第185章
话音刚落,眼前无意识带着几分希冀之色的黑眸骤然变得有些黯淡。小灰猫仰着头愣住片刻,而后飞速甩了甩头:“但我毕竟不是呆呆,说不定它有办法.。你别难过...这么久了,它还是没醒吗?”
跟着人那么长时间,它还是第一次见到主人身上出现这种称之为失落的情绪。只可惜它的数据库记忆中,没有半点救治的办法。
“要是我的能量石没碎就好了,也许有一点希望...”
“在抚镇时醒过一会儿,但很快又睡下了。没事,你已经帮了很多忙。”
段星执扯出一个极淡的笑,伸手揉了揉像是被他的情绪感染也变得有些低落瘫坐在地的拂雪,顺手捞回腰间锦囊。
“先回去了。”-
夜风习习,拂过倾塌的宫城遗址,七零八落的残砖碎瓦间,隐约能窥见昔时的繁华片影。
焦黑颓破的城楼上,有身影孑然隐现。
段星执以檐做倚,屈膝懒洋洋坐在歪斜的屋脊,有一搭没一搭把玩着折扇开开合合。
天幕明月皎洁,地面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废墟。他放空思绪安静看着下方一片漆黑中燃起的零星灯火,良久,蓦然出声:“来了就上来吧。”
另一边的檐角稳稳落下一道黑影,负手而立回眸望向他。
“谢沐风?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将秋沂城带去李未平的听风筑后,他不适合待在一旁,心烦意乱下毫无睡意,索性继续出来散了会心。
但不曾同任何人说过去哪儿。
“遍寻不见,有人说似乎见你往彼宁城的方向走,猜想你也许会来这儿。”
“彼宁城那么大,就不怕浪费时间扑了个空?” 段星执看向人指上拎着的一小壶酒,轻轻勾唇,只是眼底没什么情绪淡淡道,“战事在即,那么忙还有闲心过来寻我喝酒。”
“无妨,找不到就慢慢找,何来浪费一说。再忙,这点时间也是有的。”
谢沐风不徐不疾开口,一边沿着屋脊走来他身侧间隔三尺左右坐下,不忘将带来的酒杯斟满。
“空坐赏月岂不无趣。”
一番话惹得段星执抬眸暼去一眼:“...你倒是有耐心。”
“嗯。”
谢沐风沉沉应了声,将盛着清透液体的瓷杯递去人跟前:“上好的烧刀酿。”
他随手接过一饮而尽,冷不丁被呛了个正着:“咳...咳咳...”
谢沐风下意识回头,神情微愣:“...喝不惯?”
段星执本能皱起眉,好半天,嗓子眼的灼烧之感才退去些许:“有点儿,许多年没喝过这么烈的酒了。”
“...军中没有更淡的酒了,下回我备着些,今日权当不巧了。” 谢沐风低声解释了句,正想将酒杯取回,被人手腕一绕避开。
“没事,小酌几杯而已。”
谢沐风偏头盯着自顾倒酒的人,亦不再出声,只是不由自主停在垂覆的纤长眼睫上。
饮过烈酒后的人浑身泛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散漫倦懒气息,衬着那一丝极少见的颓意。比起平日,像是一向清贵无暇的仙人骤然沾染上凡尘的靡靡之气。
段星执浑然不觉,依旧懒懒散散搭着飞扬的檐角抬眸望月:“大晚上的不睡觉特意找过来,就是为了给我送酒?不过有人对酌,的确比一人来得舒坦,谢将军有心了。”
“不觉得烦就好,” 谢沐风应道与人碰了碰杯,琢磨片刻,又从袖中取出一小袋稻穗,“那这些东西会不会让你更开心些?”
段星执眼睑微垂盯着人手上:“这是什么?”
“凉遗城送来的喜报,元喜从你赠予她的一堆种子试出了许多优种。”
“拂雪的种子?” 段星执略微起了点兴致,只是仍旧懒得伸手自顾倚坐着饮酒,“可发现了这些种子的厉害之处?”
谢沐风取过正中心的小穗放去人手上:“譬如这株,几乎能天然抵御病虫害,或许可尝试种在靠近苣州被污染的边界上。”
他捏起稻穗看了几眼,很快又放了回去:“这边这个呢?好像比这株要大得多。”
“这两种都是最早筛出的,比之本土原有的稻种更加耐寒耐旱,且在岷州最贫瘠的土地上都能做到一岁一熟。还有一类种,四月播七月收,预计一岁最多可三熟,但对土质要求较高,申落繁命人将其移去了岷州靠南的丰沃地段,听闻长势很是喜人。不过还在观察中,是以并未送来。她简略写了本册子记录了不少作物的长势和产量,明日我带给你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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