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想……”
赵长赢倏地僵住。
他的嘴唇上传来凉凉的、柔软的触感,像是从前永宁夏天常吃的凉糕,加了点冰粉和糖,带着凉丝丝的甜味。赵长赢傻站在原地,只觉天灵盖嘭地一声炸开了,耳朵嗡嗡地响着,鼻尖还萦绕着容与身上淡淡的香气。
“阿嚏……”容与一个惊天动地的喷嚏终于把赵长赢破碎的神智给拉了回来,他忙拉起容与的手往回走,催促道,“走走走快回去,先加件衣服,别冻着了。”
容与懒洋洋地由着他拉着,嘴角带着深深的笑意。
只可怜赵长赢一晚上翻来覆去,脑海里不断复现着那个薄如蝉翼的吻,怎么也睡不着。
第二日赵长赢睡过了头,误了练功的时辰,懊悔不已愧疚万分地跟容与在楼下吃饼,他脸皮薄得很,一见到容与便又想起昨天那个吻,登时脸就红透了,赶忙低下头把脸几乎要埋到碗里去。
“赵公子!谷公子!”赵长赢正欲盖弥彰地喝着米汤,便听见客栈外头有人大呼小叫的,声音倒还有几分耳熟。
“二位公子,这姑娘说认识你们,我拦也拦不住……”银湖春榭到底是上乘客栈,那小厮苦哈哈地在一边赔着笑脸,解释道。
赵长赢抬头一看,竟是老熟人灵萱,他颇为诧异地一挑眉,问道,“灵萱姑娘?倒是稀客。”
灵萱瞥了那小厮一眼,小厮见他们确实认识,便也识趣退下。容与抬手给灵萱倒了一杯茶,推到她面前,不慌不忙道,“灵萱姑娘且先坐下,饮一杯茶吧。”
“不必不必。”灵萱看上去有些着急,她摆了摆手,说道,“我来是奉老爷之命,请二位回去的。”
“请我们回去?”赵长赢与容与对视一眼,他笑了笑,说道,“请我们回去做什么?”
“哎呀二位公子,先前的事是姑爷做的不对,老爷已经训过他了,你们就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了。”灵萱见两人不接招,急得拿起茶杯咕咚咕咚喝下一杯,擦了擦嘴,又劝道,“二位公子也是杏林中人,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
赵长赢闻言皱起眉,忍不住问道,“可是大小姐出了什么事?”
灵萱忙道,“正是,大小姐这两日更不好了,连饭食都吃不进去了。”
“魂魄离体太久,已经伤了阳元。”容与在一旁淡淡道,“既然如此……”
他抬头看了一眼显然已经想答应下来的赵长赢,颔首道,“烦请灵萱姑娘带我们走一趟了。”
灵萱倒是说的没错,这蓝晴竹的病确实比上回他们来看要重了许多,眼见着身形消瘦,面色灰败,连带着房间里都蔓延着一股行将就木的腐朽之气。
二人看过后,又跟灵萱商量了招魂的时辰,由灵萱前去通报蓝老爷,如今到了这个时候,蓝晓凌恐怕也是死马当活马医,当即答应下来。还担心时间久了蓝晴竹的身子撑不住,让容与越早越好,因此时间最后便定在了第二日子时。
“你说……”晚上两人在烛灯下下棋,容与捻着白子,突然问道,“蓝家如此横行霸道,是不是都报应在了大小姐身上,是以才有此劫?”
赵长赢一手撑着下巴,正在冥思苦想。闻言说道,“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是有此理。但大小姐一向乐善好施,广结善缘,是有福之人。”
“有福之人?”容与轻笑了一声,他将白子落下,盘中白子对黑子已成围困之势,他一颗一颗地拾起棋子,说道,“长赢,你也乐善好施,广结善缘,岂不也是有福之人?却为何命运让你遭逢大难,颠沛流离至此?”
赵长赢一怔,他愣愣地凝着棋盘上空了的一大块,像是被人生生剜去了似的,空落落的漏风。容与似乎意识到说错了什么,想要找补,“长赢,我……”
“是有福的。”赵长赢突然开口道,他定定地望向容与在烛灯下显得分外温柔的脸,他平日里幽深的眼瞳也因此被浆洗成泛黄的琥珀色,“虽说几经坎坷波折,可命运让你一直陪在我身边。”
赵长赢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特别真诚地说,“遇到你就是我的福气呀。”
“啪嗒……”
容与手中那颗迟迟未下的白子倏然掉在了棋盘上,发出了清脆的响声。他拢在袖子里的左手微微发着颤,赵长赢倒是没有看见,他正欢喜地发出一声惊呼。
“容与,我赢了!”
容与最后那颗棋倒将赵长赢本已陷入死局的黑子盘活了,他嗯了一声,静静地看着赵长赢乐呵呵地将棋子分别收好放回棋瓮中,始终未发一言。
“况且……”临睡之前,赵长赢突然又开口道,“从前师父常说,这长生剑就是要念着生嘛,别人生其实也是自己生,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嘛。不过我其实有些时候脾气也挺冲的,要不是我剑道天赋好,师父说不定早就不要我了。”
容与背对着赵长赢,赵长赢自言自语似的说完了这番话,也没要容与回应,兀自吹熄了烛灯。
顿时满屋只剩下透过窗棂照进的月光。
容与缓缓睁开眼睛,那月光如有灵性,停歇在他高挺的鼻梁上。
……
次日午夜,蓝府。
“十方明净,佑汝安宁,三魂永久,魄无丧顷。千里魂灵至,急急入窍上。”
“奉我敕令,魂魄归位!”
容与不知从哪弄来一身明白法袍,头戴宝冠,手持拂尘,口中念咒,右手掐诀,赵长赢远远见了,竟真觉得容与周身散发着淡淡金光,宝相庄严,眉目间凛然不可侵犯,让人见之折服。
容与右手变指为掌,用力在蓝晴竹的灵台处一推,只见蓝晴竹浑身一颤,眼睛陡然睁开。
“小竹子!”
蓝晓凌已是再也坐不住,噌地一声从座位上站起,运起轻功,霎时间床帷无风自动,片刻蓝晓凌急掠到蓝晴竹床边,双手竟已颤抖起来,“小竹子!”
“爹!”蓝晴竹愣愣地看着蓝晓凌,似乎一时没反应过来,“我头好疼……”
“没事了,一会就没事了!”蓝晓凌此时已是老泪纵横,一把搂住蓝晴竹,哆嗦着拍着蓝晴竹的背,“醒来就好,醒来就好!”
灵萱见状,朝容与和赵长赢使了个眼色,便默默退出房去。
屋外乌云密布,无月无星。赵长赢站在阶下问道,“黎杨去哪儿了?好几天没看见他。”
“他啊……”灵萱瞥了他二人一眼,沉默了片刻,道,“他么,这两日身体不舒服,在房间里休养呢。”
“报应。”赵长赢小声嘟哝道,容与朝灵萱道,“蓝大小姐魂魄离体太久,如今就算回魂,身体也要虚弱好长一阵子,还得好好将养。”
“那是自然。”灵萱道,“此番多谢谷公子,明日老爷定有重赏。”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容与眼中含笑,“那我们先回房休息了。”
第65章 今日就是你的死期(一)
一路上阒寂无声,树影幢幢,这蓝府白日里辉煌壮丽,到得半夜无灯无月,倒也有七分阴森诡谲。赵长赢拨开一旁横斜的树枝,说道,“黎杨……这病得倒是时候。”
“有人要他病,自然就病了。”容与意有所指。
“你是说……”赵长赢蹙眉,“这蓝家,刚来的时候只是觉得富丽堂皇,有钱得晃眼睛。如今想来,这里的一花一草,一砖一瓦,都是搜刮的那些贫苦百姓。还什么不夜天,烧得哪是蜡烛,分明是农家的骨血。”
“富者连田千陌,贫者无立锥之地。”容与淡淡道,“自古如此。”
“自古如此,便是对的么!”赵长赢砰一声将房门关上,那厚重的木门发出一声嘶哑的裂响,赵长赢仍是余怒未消,越想越气,索性一把扯下身上的外袍掷在床上,怒气冲冲道,“黎杨这小子害我们差点死在牢里,确实可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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