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笑什么?”赵长赢不解。
容与语气里带了几分调侃,伸手用指腹蹭了蹭赵长赢的侧脸,笑道,“嗯,觉得你可爱得很。”
“!!!”
赵长赢当即脚下一个趔趄,差点两个人都飞出去。他勉强稳住身形,话都说不利索,支支吾吾地憋了半天,想反驳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得作罢。
容与眼里的笑意渐渐褪去,他眼瞳在这暗夜里显得极深,像看不见底的海。
只是无论赵长赢多希望脚下这条路永远也走不完,路终究会有尽头。背上容与有一搭没一搭地同他闲谈,赵长赢正问到容与最不喜欢吃什么的时候,他脚步一顿,停了下来。
他们二人走的是蓝府后门,此时门口两人的身影被悬在檐下的烛灯拉得很长,赵长赢望着那两个影子,缓缓抬起头来。
容与也同时淡淡抬眸,面前黎杨和另外一个面生的男子立在檐下,半边脸隐没在黑暗里,显得面色阴沉沉的。四目相对,竟无一人说话,气氛僵持得几近诡异。
不知过了多久,廊下忽而掠过一阵晚风,吹动护花铃叮当作响。
像是被这铃声惊动,黎杨终于开口道。
“二位倒是好身手。”
赵长赢抿唇,冷冷地盯着他,并不接话。黎杨也不等他回答,自顾自继续道,“只是二位初来乍到,怕是不知道这蓝府的规矩。”
黎杨走下台阶,笑道,“你二人在福满门滥赌,输了几千两银子便也罢了,还仗着武艺高强,打伤福满门的护卫数人,我已将此事禀报老爷,老爷亲自下令,此间庙小,容不下你们两位大佛。”
说完,黎杨右手一伸,做了个请的手势,道,“请吧。”
“我们的行李呢?”赵长赢知道黎杨这是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左右是容不得他们再留在蓝府,便也不同他纠缠,只问道。
“喏。”黎杨右手一挥,一直立在檐下的那个青年男子便小步跑下来,将背着的包袱递给他,“都在这里了。”
容与看了那个包袱一眼,勾出一个淡淡的笑来,平静说道,“多谢。”
黎杨略显惊讶,抬头与他对视,突然觉得此人眼瞳幽深,后背一时间发凉,竟生出古怪可怖之意,几乎就要夺路而逃。
只不过一晃眼,面前人又回到了之前那个文弱书生的模样,黎杨半身冷汗,只道自己多日来担心招魂的事,没休息好魔怔了,便也不愿再多说,催促道,“你们快些离开此地吧。”
说完,扭头便回府里去了。
大门吱呀一声关上,只余一地清辉。
赵长赢解开包袱,第一时间先扒拉看看自己藏着的银锭有没有丢,想来黎杨倒也不屑于做这些偷鸡摸狗的事,银锭还在,这两日总算不用睡大街了。
“黎杨这厮这般害我们,我倒是要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赵长赢愤愤不平,容与已经从他背上下来了,此时打了个哈欠,应声道,“嗯,赶紧找家店投宿,别的事明日再说。”
索性夔州来往客商多,此时还有许多客栈开着门。赵长赢和容与找了一家付了钱,让小二打了热水,草草擦了身子,容与此时已经是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迷迷糊糊地就要躺倒在床上。
赵长赢还在琢磨着黎杨的事,一转身,便见容与已经睡熟了。他睫毛纤长,随着呼吸微微颤动,鼻梁高挺,面容好看得不像话。赵长赢盯着瞧了许久,心道世间怎会有像容与这般好看的男子,忍不住抬手轻轻碰了碰容与的脸侧。
容与依然安静得毫不设防,赵长赢看得出了神,鬼使神差地俯下身去,两人贴得极近,几乎能感觉到容与绵长的鼻息。
“砰……”
楼上传来一声轻响,赵长赢猛地一惊,飞快地直起身。
一旁的容与稍稍蹙眉,不安地翻了个身。赵长赢心跳如擂鼓,心虚地屏住呼吸看向容与,见容与没有醒来的意思,方松了口气,定了定神,轻手轻脚地在容与身侧躺了下去。
第二日是个难得的好天气,昨日后半夜下了场雨,一早醒来尤为清凉,赵长赢醒来的时候迷迷瞪瞪地醒神,容与早已经收拾停当,推门进来的时候手里端着一盘凉糕并两碗粥,放到桌上道。
“今日有何打算?”
赵长赢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翻身坐起,想起昨晚的事一时间又是怒上心头,恨恨道,“黎杨这厮作恶多端,我赵某人今日就要为民除害!”
容与一笑,施施然坐下来吃了一块凉糕,糕点酥软香甜,又冰冰凉凉,最适宜这个天气,赵长赢见他吃得惬意,眼巴巴地看了许久,容与拿筷子夹起一块在他眼前晃了晃,哄道,“行了,今日难得凉爽,吃完早饭,出去走走吧。”
“黎杨的事,明日再说不迟。”
窗外日光像是被水洗过一般,澄澈透亮,又浑然没有夏季的燥热。行在路旁,只闻花香阵阵,鸟鸣声声,间或有微风拂面,甚是舒爽。
两人路过一家小面摊,夔州的凉面特别有名,手擀的细嫩的面下锅煮熟,拿一个大网兜兜住,过一遍凉水,再浇上麻油一拌匀,撒上葱花、辣椒,淋上肉末酱汁,喷香得能引得隔壁街书堂上的小孩引颈而望,口水直流。
“来了这么久,还没吃过凉面呢。”赵长赢停下脚步,看向容与,两眼亮晶晶的。容与唇角微勾,还没等赵长赢再说些什么,已然抬脚走向木桌,说道,“老板,两碗凉面。”
“他那碗少放些辣。”
“喂。”赵长赢颇为不服气,落座后一边拿桌上的抹布擦着桌面,那桌面常年的油光已经黏得融为一体,他擦了一会便放弃了,争辩道,“我能吃辣。”
“嗯,你能吃。”容与敷衍地应道,扭头看向外边的杨树。
赵长赢不满,正要说些什么,忽然眼睛一瞥,瞧见屋角有个熟悉的人影。他凝目一看,那人影正伸着手,要往食客的口袋里掏。
赵长赢当即大吼一声,拍案而起,足见轻点一掠便至那人身前,用力将那贼人的手腕一拧,只听得贼人噫唔哇呀的一通乱喊,顿觉这声音也极为熟悉。
“是你?!”
“是你?!”
第56章 你小子原来在这!(二)
赵长赢同那贼人面面相觑,同时脱口而出。
容与微微蹙眉,这被赵长赢拧着手腕,额头上冷汗直冒,龇牙咧嘴的不是别人,正是船上将他们的盘缠偷走的那个喻星洲。
“好你个喻星洲!叫我好找!”赵长赢剑眉倒竖,怒道,“怎么?这回被我当场逮到,看你还有什么可辩驳!”
“疼疼疼……”喻星洲眼眶泛红,可怜巴巴地小声哀求道,“赵大哥,你先松开我行不行?”
赵长赢冷哼一声,并不答话。
喻星洲又道,“这么多人看着呢,我能跑到哪去?”
“我手腕快断了……”
喻星洲瞧着模样稚嫩,说这话的时候带着哭腔,多少让赵长赢动了些恻隐之心。他不大自在地抿了抿唇,松了手劲,喻星洲忙把手腕收了回来,朝已经被攥得红了一圈儿的地方吹气。
“行了,少装模作样,赶紧把盘缠还我们。”赵长赢道。
没想到喻星洲闻言,竟“砰”地一声膝盖触地跪在地上,双肩发抖,掩面哭了起来。
赵长赢被他吓了一大跳,见众人看过来,只觉尴尬得很,赶紧弯腰要把喻星洲拉起来,小声说道,“喂,你发什么疯?赶紧起来。”
“赵大哥!”喻星洲通红着眼睛,他拿袖子把眼泪擦掉,一字一句道,“我知道你是好人。偷你盘缠是我对不住你,但是我真的急用钱。我娘生病了要用到很多钱,我要是不去偷,我娘买不起药,她就活不成了,赵大哥你行行好,饶过我这回行吗?”
赵长赢顿时愣住了,怔怔地看着喻星洲的眼睛。那双眼睛他认得,是亲人落难的眼睛,那样刻骨铭心的痛苦和绝望,他也曾经历过。
他不可避免地又想起娘亲,想起他临行前在马上,只一心要奔向自己心中的江湖,甚至没有回头看过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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