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乙班没有人在,柯鸿雪略思索了一番,转身去了夫子们的敬业堂要了一份竹段乙班的课表。
临走前他想了想,又拿了一份花名册。
沐景序刚进学府,搬进他的院子的时候,柯鸿雪便清楚这人在竹段呆不久。只是他是个懒散的性子,懒得去忖度别人心思,沐景序与他有何关系,为什么要进学府,柯鸿雪σw.zλ.实际上半分也不愿多想。
但一旦这个人的身份变了,他便不得不去思考。
纵是再自恋,再认为自己在殿下心里有不可替代的作用,柯鸿雪也不至于自大到认为沐景序来学府,单纯只为了他一个。
他既是盛扶泽,来这里总该有目的。
梅段的学生要么资质愚钝,要么年纪太小,三五年内或许都能有大建树;松段的学生只剩下两年的备考时间,年纪容不得蹉跎,更是多数早已暗中在朝中有千丝万缕的关系纠葛,贸然打进去风险过大。
沐景序选择竹段,相较起来是最优的选择。
柯鸿雪想明白其中关窍,挑了挑眉。
既来了他的年级,直接进甲班不是更好?何必再绕路去到乙班。
他低下头,一边走着路一边看手中名册上的名字,心里很是随意地画出了一张庞大的脉系图。
国子监是凤子龙孙读书的地方,再有各个家族送进去的伴读。
伴读的挑选很是苛刻,年龄学识都有要求,若是愚钝过了头或是年纪太大的,就算父兄再有权威,也难进去。
柯鸿雪倒是可以进,但他不愿意,世家中也不缺他这样的人。
真正接触到内核的那些公子王孙少在临渊学府,但便是外围也足够了。
兵马大元帅的侄孙、吏部尚书的嫡孙、江南巡抚的外甥……
若是算上暮春以前,应该还有户部侍郎的次子。
柯鸿雪一个个看过那些他以前并不在意的名字,蓦然发现学兄进的这个班级,可还真是卧虎藏龙。
他浅浅扬起一个笑意,心底涌上来一种接近兴奋的情绪,直叫他手指都有些微微颤抖。
果然啊……
不管过去多少年,他永远喜欢殿下这幅胸有成竹、玲珑剔透的样子。
那些年虞京酒肆青楼里周旋过的酒局,暗中为朝廷省下多少争端与银钱,怕是除了三殿下,再无人能算得清。
而今这一间小小的临渊学府,又会掀起多大的风浪?
柯鸿雪罕见地开始期待起了以后的日子。
秋风吹落枯黄的叶片,柯鸿雪经过一棵桂树,随意抬手,折了一根缀满桂花的树枝。
……
琴室修在另一个院落,柯鸿雪过去的时候,课已经上到一半。
先生讲的是《流水》,君子之交的最高赞歌之一。
头发花白的夫子讲完琴,点人弹奏,柯鸿雪站在后门,恰好看见沐景序被点起。
他笑了一笑,手上花枝转了个圈,心道自己来的可真凑巧。
柯鸿雪从后门走进,夫子望见他,脸上闪过一丝疑惑的表情。柯鸿雪微微弯腰向先生见礼,随便找了个空位置坐下,夫子便也没讲他。
琴声旷远,由清浅舒缓转为激烈昂扬,又由清冷缠绵转向浩荡辽阔,似有清风拂面、竹叶声声、林海波浪滚滚。
柯鸿雪听得正享受,眉梢都微微扬起,耳畔却突然传来另一道和音。
他愣了一下,缓缓睁开眼,却见沐景序旁边一位穿袍带帽的青年双手置于琴声,与他做和。
乙班的学生看起来早都习惯了,半分突兀也不觉得,甚至还随着琴声摇头晃脑,仿佛已完全置身其中,正在体会古人那千古绝唱的挚友深情。
“……”
柯鸿雪突然有些牙酸。
他眯起眼睛,仔细打量了一下,却发现那是个生面孔,在这名单上,但大概不是任何一位权贵的子嗣。
否则他没道理毫无印象。
正当柯大少爷烦得几乎要将桂花叶都薅秃的时候,琴曲到了尾声,终于停了下来。
旁边的人醒过来,眼中包含热泪,集体为演奏者鼓掌。
柯鸿雪:“……”
来这干什么呢他请问?
给自己找醋吃是吧?
柯大少爷心里憋了一股气,敲了敲前面坐着的人,问:“那是谁?”
前桌先是愣了一下,不明白这祖宗怎么来了琴室,闻言却又很快反应过来,回答道:“徐明睿,新任探花郎的弟弟。”
“新?”柯鸿雪重复。
“……去年的。”可不是新吗,下一届要到两年后呢。
但回话的人不是李文和,不敢跟他这样说话,回答完便扭过头。
柯鸿雪本就对那小子不满,一听说是探花郎的弟弟更是烦躁了。
虽说殿试前三由学问取胜,但入了殿试的那批考生,除去特别拔尖或者特别靠后的那么几个,其他都大差不差,谁都有可能成为探花郎。
于是通常情况下,若无前三名明显比其他人优出一大截的情况,最好看的那个会被皇帝点为探花。
柯鸿雪想了一千一万个学兄来这个班级是为未来谋划的念头,却不想第一次踏入乙班,看见的却是他和一个油头粉面的小子弹琴合奏的画面。
柯寒英:“……”
家要被偷了啊。
夫子讲完学下课,有没学通的抱琴练习,有离开的一眼看见柯鸿雪,踟蹰两秒纷纷过来打招呼。
柯大少爷嘴角噙着笑,眼睛却死死盯着课室中间那两个人,半点儿不带挪。
等沐景序终于感觉到有哪里不对,回过头一看,自己的同学正聚在琴室后方围着一个祖宗。
那祖宗分明笑着看自己,却莫名让人有一种……
捉奸在床的诡异感。
看到他的视线,柯鸿雪总算起身,笑着朝他走来,递上那根只剩花卉没有半片树叶的桂花枝,轻声道:“快要秋月小考了,路上看见桂花开了,想着替学兄折一枝,祝你继续蝉联第一。”
沐景序:“?”他没记错的话,以前的第一应该都是柯鸿雪?
可还没等他疑惑,柯鸿雪笑意不散,温温柔柔地又问了一句:“学兄会弹《关雎》吗?”
千古第一求爱的曲子。
第20章
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琴曲是最寻常的一种,自古以来多少文人雅士以礼乐相和,沐景序不可能不会。
况且《关雎》本身就是启蒙曲之一,诗三百第一首是它,君子学琴,必学的曲目也有它。
临渊学府中每个人都会弹,区别不过是曲乐流不流畅、技艺纯不纯熟而已。
柯鸿雪将花枝递到沐景序手边,唇畔笑意不落,等他回答。
沐景序却皱了皱眉,余光不动声色地扫过柯鸿雪身后那一群下了课不离开、在这看戏的同窗:“不会。”
“……”柯大少爷脸上笑意霎时僵住。
沐景序当没看见,转身问方才与他合奏的青年:“我们走吧。”
徐明睿收好琴谱,冲柯鸿雪点了下头:“借过。”
柯鸿雪差点气死。
他愣了片刻,低下头轻轻笑了一声,眸中浮现出一抹厉色,透着几分若隐若现的疯劲儿。
缓了一会儿他转过身唤:“学兄,等我一起!”
沐景序已经快离开琴室,柯鸿雪敏锐地看见他背影有一瞬间的停顿,心底涌上来的破坏欲才稍稍消下去一点。
哪怕沐景序只停顿了那一刹那,之后依旧步伐不疾不徐地向前走着,却已足够柯鸿雪压下去所有负面情绪。
他快步追过去,先笑着向徐明睿拱手打了个招呼:“柯寒英,竹段甲班。”
“我认得你。”徐明睿道,“徐明睿。”
方才在琴室没仔细看这人长什么样,这时站在日光下,柯鸿雪视线一寸寸扫过他。
身高八尺,体态匀称,五官端正,眉眼俊朗,确实生了一副好相貌。
柯鸿雪眯了眯眼,收了那点几乎快刺出来的敌意,状似不经意地说:“是吗,那倒是柯某的荣幸。只是不知徐兄是从何处识得的我,若是同窗间的玩笑话,那也当不得真,徐兄切莫往心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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