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就行为而言……方才马车上柯鸿雪那番话沐景序就没全信,他更不可能相信柯寒英能因为一时德行有失,做到这种地步。
沐景序偏过头,凝眸直视柯鸿雪,眉头微微锁起。
柯鸿雪见状,没忍住挑了下眉,出言提醒:“小心脚下。”
心知学兄对他起了疑,柯鸿雪边走边道:“你从柯府的马车上下来,无论你想或不想,过了今日,学府内明天就会有流言蜚语传出。”
“好听的说我们关系好,情同手足共乘一辆车马;不好听的或许会说你趋炎附势,不知使了什么手段上了我柯府的马车,会败坏你的名声。”
沐景序闻言眉头皱得更紧了几分,正要出声反驳他,却见柯鸿雪偏过头,笑着看了他一眼,眼神既坦荡又暧昧:“况且学兄长得这么丰神俊秀、品貌端庄。”
沐景序一愣,还没意识到他想说什么,便听柯鸿雪下一句说:“学府内并非没有情投意合、抵足而眠的同窗之情。”
李府内也栽了桂花树,秋风吹过,满园馥郁桂花香。
晚霞火红艳丽,散落在天边,黄昏风也柔和。
柯鸿雪轻轻笑开,风流浪荡公子的做派潇洒漂亮极了,任谁来或许都会不自觉为他心动、被他撩拨。
可沐景序脚步立时止住。
李府的小厮离了一段距离,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他转过身面对柯鸿雪,面色冰得似一捧捂不开的冰水。
他看向柯鸿雪的笑颜,凉声问:“柯寒英,你是在调戏我?”
这是他第一次,唤柯鸿雪这个名字。
却无半点温情。
第18章
这问题一点也不难回答。
按柯寒英那副浪荡荒唐的性子,换谁来在他面前问出这句话,他都能笑着说:“被你看出来了呀。”
听的人自然清楚他无心,三杯两盏淡酒罚下肚,便是真有那般胆大的花娘,得他些‘调戏’的好处,也足够一年生计无忧,谁都不会再揪着不放。
——谁能跟这样风流轻狂的贵公子谈论真情得失呢?
沐景序敢。
但柯鸿雪不敢回。
他本就不清白。
他心怀鬼祟、色胆包天。
电光石火的某一瞬间,柯鸿雪甚至想,若是真的应了下来呢?
若是他顺势回答说自己并非调戏,而是倾慕呢?
学兄会作何反应?
但这念头也不过是湖面上落下去的一粒石子,泛起一阵涟漪,很快便沉了底,再不敢翻上来。
柯鸿雪站定,后退一步,收了脸上那些玩世不恭的笑容,恭恭敬敬拱手作揖:“寒英断无不敬戏弄之意,言语轻浮惹了学兄误会,实在该罚,还请学兄切莫与我这糊涂人计较。”
桂花香气馥郁喷香,李府中人来人往,小厮见人未跟上,站在不远处候着他们,还不时打量气氛,生恐客人在主家院子里闹将起来。
柯鸿雪说:“是我孟浪,寻常和狐朋狗友们闲聊放浪形骸惯了,一时没收回来。本意只是想提醒学兄书院中流言蜚语难断,绝无调戏的意思。”
“学兄是读圣贤书的圣人,寒英亦有要守的节,一时口快,实非心中所想,学兄千万别因我生气。”
假的。就是心里想的。
就是想调戏学兄。
但沐景序明显生了气,柯鸿雪就算有天大的胆子,再也不敢言语放荡了。
把人气跑了,他上哪儿再找第二个沐景序回来?
是以连“守节”一词他都没敢直说,生怕再惹人生气。
但他不说,不代表沐景序听不出来。
他柯寒英要守什么节,以至于说错一句话惶恐成这样?
还不是马车上说的那句胡话。
丧夫之痛,守的是寡妇的节。
沐景序一时无言,眉心微微蹙起,垂眸看这人低着头在自己面前认错的模样,手有些痒。
他自认自己这些年过去,面对万事都能不萦于心,平常处之了。
但柯鸿雪这个人……变了太多,已经完全超乎了他的预料。
向沐景序道歉的同时,还要占一占盛扶泽的便宜。
沐景序望着他,心里闪过一个荒唐至极的念头:这人莫不是知道他是谁?
仗着自己不会挑明,所以故意这般作态?
他捻了捻指尖,收了那点几乎控制不住地要将人绑起来教训的念头,沉沉凝视他一眼,转身离开。
小厮见状,再度朝前走着引路,顺便还陪着笑讲起李府花园内的一些小巧思,好引开这两人的注意力。
柯鸿雪维持着原状,脚步声自身前离开,他才没忍住挑了挑眉,露出一个苦笑。
但旋即又开心起来,柯鸿雪起身,不远不近地缀在沐景序身后,没再跟上去讨嫌。
好别扭啊学兄,他心说。
他才不信这人好端端地觉得自己被冒犯了才问那句话,分明……他心思也不干净啊。
要不然怎么会因为自己那些话而真的生了气?
因为沐景序自己心思不净,所以见他那样轻浮才会动怒,才会挑明,才会要他给一个解释。
柯鸿雪觉得有些委屈。
跟殿下以前那些行径相比,他这才哪儿到哪儿?
他还没去爬学兄的床呢。
啧……
李府这次来的人多,及冠礼是大事,亲朋好友向来都会邀请。仅仅临渊学府中,除了李文和的同窗同学,还特意邀请了几位授课的先生。
再加上李家的亲戚,府中人来人往,繁杂得厉害。
柯鸿雪将沐景序送到房门口,见他没有一点消了气松口的模样,暗暗叹了口气,再度拱手告辞。
——柯寒英这一年的规矩差不多都用在这一天了。
他原想着将人带回柯府,明日再来赴宴,但这未免过于突兀;柯鸿雪便退而求其次,想厚脸皮和沐景序一起借住在李府,但刚刚才得罪了学兄,借他十个胆子,柯鸿雪也不敢再开口。
好在李府虽说人员繁杂,但也正因如此,家丁护卫更不敢松懈,唯恐哪里出了差池要被主家怪罪。
是以柯鸿雪只多留了片刻,找到李文和叮嘱了几句,便再度乘车回家。
来的时候正黄昏,回去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虞京城里点了灯,长街漫漫又闹闹,几乎是画上的繁华盛景。
车上香炉袅袅,柯鸿雪微阖着眼,反复回想这一天的经历。
他很多判断应该都没有错。
殿下不会认他,也大约不愿将自己拖入这潭浑水。
但他又需要自己,为的什么或许只有沐景序自己能说清楚,柯鸿雪不欲追问,他只要知道自己被需要就可以。
虞京是权力中心,临渊学府则是最接近这里的去处。还有两年科举,如果不出他所料,沐景序定然会光明正大地站到朝堂之上。
之所以不用其他方式——
柯鸿雪想起春夜里那一阵阵咳嗽声,不自觉皱了皱眉。
或许是不够隐蔽,也或许是他如今的身体经不住那样重的负担,和过于急迫的算计。
沐景序来临渊学府,很可能是为了休养。
所以今日一下车,他刻意在那些学子面前表现得谦卑温顺,沐景序若要踩着他向上走,柯鸿雪甘之如饴。
只是……
柯鸿雪垂眸,见小桌上还未收走的几只茶杯和一碟糕点。
烛光在油纸内晃动,分割开明暗的界限,柯鸿雪敛下眼睫,眸中晦暗不明。
良久,他端起那杯早已冷了的茶,送进口中轻抿了一口。
他总得要些报酬,不是吗?
为少年时反复的心动,为青年时漫长的等待,为往后六十年还可以跳动的心脏。
他总得要些报酬的。
这并不过分。
柯鸿雪放下茶杯,向后靠了靠,唇角勾出抹淡到几乎看不清的笑意。
……
柯府门庭煊赫,偌大一个宅子,却冷清得厉害。
柯学博和夫人常年在南方,只有逢年过节偶尔会回京城;太傅德高望重,不仅要在国子监给皇子们授课,时不时还要应召去勤政殿与仁寿帝一起讨论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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