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间紧地一蹙,将衣袍一抖,悄地提了嘴角,呈个懒散放荡的姿势随便一跪。
内侍见其仍是一副不加管教的疯癫样,方能安心,将圣旨启开。
“朕膺昊天之眷命,得良机,登基已过二十余载。惜年事渐高,日渐劳心,难盛大任。江山变乱,民心难安亦,固建立储君,懋隆国本,绵宗社无疆之休。皇三子桂弘,日表英奇……”
桂弘眼睛一下子大了:“诶等等等等……不是,公公,大人,你们是不是走错门——”
“咳……今皇三子桂弘,日表英奇,委身体恤民情,晓百姓之疾苦,通庙堂之大任,雷厉风行,决策果断,得朕之昔承。于此谨告天地,宗庙,社稷,于太康二十七年十二月二十,授桂弘以册宝,册封皇太子,正为东宫,择日于太极殿受礼,临轩册命,谒太庙,以定万年大统。另封忠良画良之为太子诸率,以为东宫禁卫之首,钦此!”
“…………”
内侍捧着圣旨等了半天,小心拿余光扫桂弘的时候,看他神色扭曲,目瞪口呆,不禁催了句:
“太子殿下?为何还不接旨?”
“不是……桂康死了?”
第83章 闹剧
桂弘呆愣了老半天,第一句冒出来的竟是这个。
内侍官赶紧“哎呦”一声,急道:“殿下,说什么呢,大殿下好好的呢,您不能这么咒人呀!赶紧,赶紧接旨吧!”
桂弘眉头一皱,往前跪了两步,像是辨真伪似的把那圣旨金锦仔细看了:
“……那也不对啊,就算桂康失德失信,不还有宣儿呢吗?你们跟我闹着玩的?”
“哎呦喂,殿下,册立国本岂可儿戏!”
礼部的人将旒冠与叠放整齐的金丝滚边杏黄龙袍呈到面前,桂弘才意识到一切大抵都是真的。
“太子殿下,还请速速换上衮冕,与臣等入宫面圣。”礼部侍郎额头紧贴地面,恭敬道。
画良之面具下神色难测,不过估计也与他差不多的木鸡之呆。
桂弘换上衮冕坐在五架堂皇马车内,才刚还在他的寒舍扒鱼喊冷的人,此刻忽地陷进金丝软垫中,九旒冕晃得难受。
一双眼沉甸甸地凝着黄金帘,面色僵硬。
画良之驾马快行几步并到车架窗前,小声唤道:“阿东。”
桂弘伸一指挑开半缝车帘,意思让他说。
“可疑之处就不用我说了。”画良之说得声小,周围毕竟全是耳朵。“朝堂上定是出了什么变动,准备拿您做挡箭牌,还是小心为妙。”
“知道。”桂弘冷声道:“然反而言之,正也是我千载难逢的机会。临危授命,杀身成仁。”
“我陪你。”画良之抢先一步,语气坚定:“记住,进了宫,你只能信我。”
桂弘蓦地一笑,往后靠了些许,慵懒道:“信你啊……”
画良之微微侧目,从车帘小缝中瞥见桂弘自嘲似的讽笑。
“不信也罢。”画良之夹马离了小窗,只留下句:“当是丢我去壁虎断尾也好,你定要自保。”
“真把自己当个角儿了。”桂弘笑道:“总不能让你护我一辈子,也该是到了我该独当一面的时候。若您还像刚刚似的不分青红皂白,要去拦圣旨,我纵是装疯卖傻胡搅蛮缠,怕也保不住您的脑袋。”
“……”画良之知道自己刚刚冲动,后脑勺跟着发了麻,再没出声。
车马到了宫外改成辇驾,早前便在宫门前候着的谢宁是个老泪众横,伏在地上久久不肯起来。
三皇子几乎是他一手拉扯大的,如今沦落民间吃苦艰辛,终于回了宫,可是把他心疼得要命,也哭得桂弘头疼,撑着脑袋骂:
“你殿下还没死呢。”
谢宁不敢多说,一声不吭地爬起来跟在辇驾后边,到底没忍住,哭声道:“殿下,受苦了啊!”
桂弘寻思自己的苦日子当是从今日开始算还差不多。
到了殿前下辇,文武百官位列两边齐刷刷跪了两排,高呼“恭迎太子殿下千岁!”
听着像是什么黄粱一梦,百双目光集聚一身,反有些不适。
他再向前行,跨入大殿,迎面见皇上与陈皇后并排同坐,桂康立在阶下往前一步,朝着这自己曾经鄙夷辱骂千遍万遍的弟弟一揖,微笑请了句:“太子殿下。”
桂弘闻声挑眼,看见桂康颔首垂目中,依旧含着讥讽蔑视,笑得扭曲。
他倒不在意,反正早就习惯了这般待遇。
一个自幼丧母的皇子,宫中没有势力庇护,且是个声名狼藉,疯癫无礼之辈,能好端端活到现在就不错了,
而今莫名踩着他大哥得了太子之位,别说世人如何看他,他自己都觉得浑身难受,想不通这群人在他身上走的什么棋。
五皇子桂宣正是闲不住的年纪,在旁边站着蹦跶,身后的太监一会儿一捞孩子,生怕一个不注意小皇子串出去惹事。
德惠娘娘看不下去,咳嗽一声,桂宣才老实勉强下来,按着头奶声奶气也跟着唤了声“太子殿下。”
桂弘跪到阶下,道:“父皇,母后,儿臣……”
“嗯,受苦了。”世帝轻描淡写一句,目光冷淡地将这适才还一身布衣的儿子从头到脚飞快扫了一遍。
可那眼神中装的不是久别重逢的亲情味,更多则是打量,也有不愿多看的躲避。
他跪在反光的青砖之上,未曾抬头,只从砖地倒影中隐约瞧见他父皇从自己身上转了眼,咳嗽两声,视线落入百官中去,只将自己这“新太子”晾在中间。
难免内心冷嘲半声——桂弘清楚得很,他二哥桂诃在世时,是如何天资粹美,德才兼备,品行优良,深得父皇喜爱。
可如此种种都抵不过小人算计的一句诬陷,心疑后患。他为了自己的江山社稷,为了保住皇位,甘心下令将亲生儿子虐死在牢狱之中。
更何况自己这个声色犬马,臭名昭著,声名狼藉的子嗣呢。
他对自己的包容,偏爱,全都局限于自己内心的抱歉和罪孽感,只是在可怜自己。可这种怜悯之心往往最是脆弱虚伪,是到了非常之时。
绝成第一颗迫不及待想要弃的棋子。
眼不见心为静。
“弘儿,历练得如何。”
历练?
桂弘听得心寒,嗤地一笑,歪了头,端起一副心不在焉,道:
“不太好,处处遭人挤兑。不过好在没了那么多条条框框束缚,自在也是真的,加之父皇疼爱,偷偷施舍我的银子够花,除了衣食住行寒酸了些,这市井内啊,美人美物,好玩得很,不比宫中条条框框约束着差。”
阶下文武百官闻之面面相觑,不乏窃窃私语,指指点点。
礼部侍郎着机上前,跪地道:“陛下,关于告礼祭司一事,礼部正连同楚天师计算吉日,另临轩册命,谒太庙,移驾东宫等等滋事,还请陛下决策时日,下旨安排……”
“不必了。”
皇上淡冷将其打断,引得礼部错愕惊视。太子册立当昭告天下,如何不必?却在抬头对上皇上一双雾戾的眼后,慌忙埋头退下,咽了声去。
“一群废物。当今江山乱成什么样子,还想着大动干戈在这些没用的事情上下功夫!那个什么,杨广仁。”
兵部杨广仁迈步出列,道:“臣在!”
“你,拟书,传令柱国将军李肄,就说南疆叛军犯我国土,当下护国援军不及,爱卿既为中原皇城最后一层防线,朕深知柱国将军三万兵士寡不敌众,军心难安,特以太子代朕亲征长陵,振兴士气。太子乃为国家储君,国之将来,誓与将军战至最后一刻,以表决心!”
“是,臣领旨!”
“什……”
桂弘大惊,面色顿苍,惶然看向殿上二人。皇帝不过寡然起身离去,唯有陈皇后还算忧心地留了个眼神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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