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幕僚低声道:“少将军,此举太冒险了。”
在郑旸面前,他纵使满心疑虑,但说出口的也就是这么短短一句。
毕竟他也知道,这个时机,是东洲军出战最好的时机。大军初至,士气正盛,趁这个时候以绝境激发出将士们的血勇之气,这般放手一搏,还有一举破敌的可能。如果等这股气散了,再想要激发就不容易了,那才真是连背水一战的机会都没有了。
权衡来权衡去,他还真不能劝说郑旸放弃这个计划。
确实找不出比这更好的办法了。
众人沉默着,郑旸也不出声催促。
终于,一个跟在郑旸身边很久,在众谋士中也颇受尊敬的人站了出来,他低沉道:“兵行险着,这战场之上,从来就没有万无一失的道理。”
这是表示支持郑旸的计划了。
又一个人也站了出来,厉声道:“愿遵少将军命。只要能夺了吞银,某虽死亦不惜!”
众人纷纷抱拳,齐声道:“愿遵少将军命!”
郑旸仍是垂着眸,那双素来就很冷静的眼,平静得看不出一丝波澜。
半晌的沉默,一个人轻声问:“将军可要下令?”
只要郑旸下了命令,他们这些人就可以去着手准备了。
但郑旸淡淡道:“再等一等。”
等什么?
众人疑惑地互相交换着视线,都是一头雾水。
郑旸却没有解释,只道:“你们先下去吧。”
遣散了众将和谋臣,他走回自己的帐子。
银白的月色下,隐隐可以听见吞银江的波涛声,那浪涛无休止地拍着崖岸,拍上去,粉碎,再拍上去,再粉碎。无垠夜幕下,那浪涛席卷而过,锵劲如有兵戈之声。
郑旸抽出剑,慢慢地擦拭。
这把剑自他少年起,便随着他征战沙场,已经养得极好了,只需要稍加擦拭即可。但他还是擦得很认真。这些年,他已养成了一个习惯,每当心思有浮动的时候,就擦一擦剑。这来回盘擦的动作,是很能助人静气的。
他要等的人是顾凭。
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以东洲军的全力拖住伏迎的吞银部,直拖到他们疲乏力竭,然后破之。
——这是目前唯一的出路。
但他下意识觉得,顾凭应当会有想法。
只是这个念头,连他自己都感觉有些可笑。
当下的情势,顾凭就算想助他,多半也就是拿出那二千兵马。
但是,就算顾凭愿意出兵,那两千十八寨的残寇,他也未必会用。
背水一战,除了胜在以死求生的策略,要真想用出它,重要的还是将与士的连系。
那是一个将军,自信对士兵有着完全的掌控,自信令他们进,他们就会进,令他们退,他们就会退,令他们拼死,他们就会拼死——若是没有这份掌控,使出这一策就是在自取灭亡。
如果他用了顾凭那两千兵马,危急关头,那群人眼看生路已绝,突然哗变,那就会直接动摇东洲军的军心!
……所以,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还要等着顾凭。
忽然,一个人报道:“少将军,顾凭求见!”
刃面上倒映着郑旸低垂的长睫,他那双冷冽的眸子仿佛是与剑身同质。
郑旸淡淡道:“让他进来。”
顾凭走了进来。
郑旸:“说吧,你有什么想法。”
他仍低头擦着剑,眼抬也不抬:“拜谢的事就不必说了。这般夤夜赶来,你也不是为了这个。”
顾凭:“少将军是打算率军西渡,背水一战?”他直接道,“虽然不知能否奏效,但确实是目前唯一可行的法子。”
毕竟,一旦夺取吞银谷,芒川和奇粟这两大要地就是囊中之物。
即便是冒险,那也值得一试!
顾凭低声道:“我手下的两千人里,有一千五百人都是生于南疆本土。如果令他们假扮成吞银部的兵卒,未必不能以假乱真。”
郑旸:“继续。”
顾凭道:“我想,趁夜带着他们埋伏在吞银谷外。到时候,少将军的人与伏迎的大部队交战,我带人从后方潜入,混进他们的队伍里,或许能够乱了他的大本营!”
郑旸抬起眼,定定地注视着他。
片刻,他沉声道:“准了!”
顾凭:“将军打算什么时候出兵?”
“明日一早。”
“那我这就回去准备。”
顾凭走到帐口,忽然听见郑旸道:“你这一功,我会上禀给陛下。”
哎,恐怕也就是今晚,郑旸愿意替他表功。等到明日,应该会想提剑杀了他吧。
顾凭微微一笑,道:“多谢少将军。”
他快马驰回龙风镇。回去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写下了一封密信。然后他唤来一个护卫。
这个护卫,是他带兵离开颖安城之前,陈晏放在他身边的人。
他将密信封好,交给那个护卫,低声道:“用最快的速度送到颖安。”
那护卫有些迟疑:“大人,殿下给我的命令是贴身护卫您的安全。”
若是平时,遇到这种紧急的任务,他去也就去了。但眼下顾凭马上就要点兵开拔,去吞银江对岸埋伏了。这种时候,他是真的不敢擅离职守。
顾凭盯着他:“一旦郑旸取了吞银谷,芒川和奇粟两地对他而言就如在掌中……那样的话,冠甲军在南疆会处处受人制肘。”
护卫顿了顿,重重一叩:“请大人千万顾及自身安危,无论遇到何种情况,当以性命为重!”
说罢,他接过密信,迅速离开了。
东洲军的营帐内,郑旸令人唤来诸将。
“鲁巍。”
“末将在!”
“明日一早,随我率主力渡江,与吞银部主力决战。记住,要且战且退,直退到吞银江西岸。”
“末将遵命!”
“扈广平。”
“末将在!”
“你率三千兵马趁夜渡江,埋伏在横沙口。见到我军退却时,需按兵不动,直待吞银部全军通过横沙口后再行攻击,与我主力形成前后夹击之势。”
“是!”
“单驰,彭振羽。”
二人齐声道:“在!”
“你们各率一千兵马埋伏在阳石坡和黑桥集。待前后夹击之势成,你们从敌军两翼进攻。”
“遵命!”
众人听明白了,这是要从东西南北四面同时进攻吞银部,逼他们分兵以对。就算他们单兵的气力再强,分而抗之,且以背水激起东洲军将士血气,这不是没有胜算!
郑旸站起身,寒剑出鞘,朝案角狠狠一斩!
他冷声道:“明日,若有一人敢退入吞银江中,杀。兵退一步,杀兵!将退一步,杀将!听明白了吗?”
“明白!”
第二日。
郑旸率军渡河,伏迎率吞银部应敌。
被秘蛊改造过的身体,一个成年人在他们面前也如同小儿。南疆兵猛扑上去,果然将东洲军冲得节节败退。眼看那些人就要被逼入吞银江,忽然,他们后方响起震天的喊杀声。
这一下,吞银部的攻势一滞,兵卒开始混乱起来。
伏迎连忙整顿军队。正当他刚刚收拾住了骚动,突然之间,两翼又传来杀声。
四面八方,好像突然都是敌人,而且原本被逼到吞银河岸的那一支兵马,不知为何,战力忽然高涨,竟像是拼死也要杀回上来。
吞银部再强的战力,此刻左支右绌,竟也隐隐有些力不从心了。
一个人靠近伏迎身侧,道:“部主,我们的兵恐怕拖不了太久了。”
伏迎瞪着眼,向四周看过去。
果然,不少南疆兵那胸腔的起伏都越来越大,呼吸声也越发沉重,这都是他们即将力竭的征兆。那秘蛊固然有奇效,但这种奇效的作用是一力降十会,越是拖着,于他们就越是不利。
可是,就这样败给这支阴险狡猾的军队,他实在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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