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顾凭坐在一方石头上,自己也去寻了块山石坐下,或许是因为诸事顺利,他的样子难得有些放松:“我们确实把一切都给安排好了,但我就是很担心你顾凭不按计划来啊。万一你见到皇帝,觉得朝堂风大浪大,畏了,怯了,犯懒了,忽然不想让陛下看中你了,那我们能怎么办?想要令陛下对一个人生出好感不容易,但若想要陛下看不上一个人,那就太简单了。”
顾凭微笑道:“赵大人多虑了。你都警告过我了,就算到时候失手,也自会有人为我周全起来。你们都有这么万全的计策,我怎么会胡来。”
重点是,胡来也没有用的时候,他就懒得费那个劲了。
赵长起望着他,缓缓收敛了唇角的笑容。
半晌,他轻声道:“顾凭,忠心于殿下,对你没有坏处!”
这句话,他说得极其郑重。
作者有话要说:
前一章大修过,如果看的是第一版,一定要看一下修改后的版本,否则会接不上的~
第15章
马车上,赵长起拿起皇帝赐给顾凭的那枚玉扳指,放到阳光下细细看了看,笑道:“顾凭,陛下这是对你留意了。”
从来帝王随身之物,轻易不会赐人。皇帝曾经赐给顾明成的那把匕首之所以珍贵,也是因为那是他年少时随身带的。
这些东西,与其说它有多贵重,不如说它代表着一个信号。
“陛下若是没看上你,多半就会赐你些金银。”赵长起将玉扳指交还给顾凭,长舒了一口气,“能令陛下对你另眼相待,顾凭,你真是不错啊。”
他虽然嘴上说着“不错”,但心里知道,何止是不错。
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这朝堂之上,本就汇集了天底下最才华出众的俊彦,不够出众的,都没法出现在皇帝的面前。想要打动帝王的这双阅遍人杰眼睛,只凭一个“旧将子嗣”的身份是远远不够的。赵长起之前之所以紧张,就是因为,顾凭都不需要特别去做什么,他只用表现得平平无奇一点,就足以打消皇帝的念头了。
赵长起高兴了一会儿,忽然转过眼看向顾凭:“你是不是本来就想入朝啊?”
他还是觉得,顾凭今日有些太配合了。倒不是说不应该配合,就是吧,以他这些年跟顾凭打交道的经验来看,这个人虽然看起来一副万事不问的样子,但根本就不是个可以摆布的。尤其是关乎他自己的事,如果他不愿意,就算那些事看上去再铁板钉钉,他也能想办法给阻拦了。
所以,这个要把顾凭送到皇帝面前露脸的活,一落到赵长起头上,他就开始发愁。
愁的不是别的,就是顾凭不配合。
他刚才说朝堂风大浪大,不是在吓人。现在盛朝的朝廷可不是什么安稳地方。顾凭看着无欲无求的,懒得蹚这趟浑水那是大有可能。
赵长起追问道:“你真愿意入朝?”
顾凭懒懒地闭上眼,没接话。
沛阳朱兴伦一事,还是给他留下了印象。当他站在离开沛阳的客船上,听着那随风传来的,呜呜咽咽的萧管声,那一刻,他心中真是生出了一丝感慨。
这天下的朱兴伦,何止一人?
虽然这个感慨,不至于说让他非要强烈地想去做点什么。但是,机会都送到他面前了,他也没有理由一定要把它给破坏掉。
他看了一眼赵长起:“这么高兴?陛下只是留意了我,还没有取用我吧。看这样,你们是已经把后手安排好了?”
赵长起点了点头:“萧裂这次犯了陛下的忌讳了。”
因为涉及秘辛,他说得详细了一点:“历朝历代,对于前朝皇室,要么是斩草除根,要么是牢牢地控制在手里。不然,很容易生出风波。但隐帝不是跟一众皇族殉国了吗,搞得民间声望一度大盛,陛下还要名声呢,也不好大张旗鼓地做些什么。便是搜捕隐帝幼子,也是只交给了萧裂。但这次云宁山出现了尽香丸——云宁山啊,离凤都这么近的地方,萧裂竟然全无察觉。这不是失职是什么?”
赵长起道:“再加上……顾凭啊,还记得那日龙将渡口,萧裂帮着郑家人跟你抢殷涿么?过几日,会有人将这个消息递给陛下。”
他说到这儿,笑眯眯地道:“哎,当初为了让萧裂答应帮郑家这个忙,我们的人也是出了力的。”
顾凭怔了怔。
他是真没想到,这件事里居然还有陈晏的插手。
赤乌卫直属天子,无论因为什么原因,萧裂去帮郑氏抓人,都是逾矩了。
但这件事若是放在之前,就算皇帝知道了,多半也不会说什么。因为抓的那个人实在太无关紧要。而且,皇帝不是正在抬举郑氏吗,恩眷正隆的时候,自然会宽和许多。
萧裂应该也是知道这一点,才会出手的。
“但现在就不一样了。”赵长起叹道,“萧裂这不是刚犯了陛下的忌讳吗,这种时候,如果还知道他私自同郑氏有勾连,陛下真是很难……不对他着恼啊。”
顾凭扯了扯唇角。
何止是萧裂。经过这件事,恐怕皇帝对郑氏也会生出心结了。
毕竟,能牵动赤乌卫指挥使帮他办事,这本事着实不小。估计这份忌惮,会让皇帝在接下来的日子对郑氏一族冷落不少。关于郑绥长女和豫王的联姻之事,起码在最近,是不会有人再提了。
顾凭缓缓道:“殿下从这里就在布局了?”
“对。”
赵长起顿了顿,道:“虽然之前郑氏与豫王联姻的消息还未确定,但放任这个传言流传出来,就已经表明了郑氏一族的态度。从那个时候开始,他们在殿下眼中就是要废的!”
顾凭之前不是没有想过,仅凭一个朱兴伦,一个被家里宠得无法无天的纨绔,就算他不逊一点,愚蠢一点,真的能影响皇帝对郑氏一族的态度吗?直到现在,他终于明白了。陈晏的目标从来都不是朱兴伦,而是萧裂。
利用皇帝最为在意的前朝余孽,在帝王心中埋下一根刺,一则,令他对萧裂生出怀疑,二则,也让他意识到,这段时间对郑氏一族的施恩,已经让有些人变得有些忘乎所以了。
所以,够了。要控制了,应该敲打了!
……这样的算计,这样的谋划,真是缜密得令人心惊啊!
不知为何,顾凭忽然觉得手心有点冷。
他沉默了片刻,道:“但这件事,不会令陛下对萧裂的怀疑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毕竟朱兴伦是他亲手缉拿的。”
他这是说,这件事不会重创萧裂和郑氏。
赵长起点了点头:“对,真想要废了他们,那可不是一只喂了尽香丸的黑熊能办到的。但是殿下的意思也是借此机会送你入朝。以往也有不少人提议让陛下在赤乌卫之外,另立一个侦缉司,这其实就是让人与萧裂抗衡,但陛下一直没有同意。”
他笑道:“这一次,陛下应当会改变主意了吧。”
三日后,传出消息,皇帝罚了萧裂半年的俸禄。
又七日后,朝会通过了一项决议,在朝中新设按察司一署,主提刑监察。
很少有人知道,那一天,皇帝秘密召见了一个人。
那个人就是顾凭。
为了掩盖与秦王府的关系,入宫的时候,顾凭的马车是从识青园出发的。他不由想道,陈晏给他识青园的时候,是不是就是预料到这一天?
皇帝正在案前写字,见顾凭进来了,含笑抬起眼:“朕新设了按察一司,知道这事吗?”
他的语气很随意,这份代表着亲近的随意,足以让任何一个知道他身份的人感到受宠若惊。
顾凭:“惠公公在来的路上同我提过了。”
惠公公就是带他入宫的内侍。
皇帝笑了笑,忽然道:“你几岁了?”
“十九。”
“正是大好年纪的儿郎啊。”皇帝笑赞了一句,又道,“但你这个年纪与资历,还做不了按察使。”
这一句话令周围侍从的眼神都变了变。按察司虽然品级不高,但是要制衡萧裂的赤乌卫,它的实权必定不会小。陛下说这句话,难道是还属意过让顾凭来做按察司之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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