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英端着茶杯,笑呵呵地看他们聊天,他和朱家的关系近,马秀英刚产子不久,他就送过礼物和补品了,此时根本没有心理负担。按照这个亲疏,哪怕自己往后毫无功勋,地位也不会差,当然,他并不会因此歇了立功建业的心。
突然间,他瞧见蓝玉所指的那个铺子里走出去一个打着伞的姑娘,忍不住皱眉细看,越看越觉得眼熟。
“怎么了?”朱标注意到他神色有异。
“没什么,那位小姐好像是大都督的妹妹。”
“大都督的妹妹?”
朱标走过去倚着栏杆细看。沐英看不到的细节,他看得很清楚,那姑娘不仅打着伞,还蒙着面纱,手里提着一大包东西,重量不低,走起路来有些费劲,额头上出了不少汗。
大都督指的是朱文正,他和妹妹朱敏静一起,都是老朱同志的嫂子王氏所生的孩子,老朱同志的大哥饿死后,他们过了一段时间苦日子,现在投奔过来,生活好了很多,朱文正又手掌大权,去好铺子并不奇怪。
人非圣贤,亦不能要求别人做圣贤。
“确实是堂姐。”
事情到这里本来就结束了,谁知道蓝玉有他们在某方面缺失的敏锐:“大都督排场那么大,这位小姐从来是没有五个侍女不出门,今天这是怎么了,太阳打西边出来,您二位不是看错了吧?”
朱标恍然,看向沐英,沐英也看向他,两人对视着,都没有好解释。
他用手遮住中午刺眼的光线,又探出头去看,看了没一会儿,发现朱敏静走到长街尽头,上了一辆亳不起眼的马车,车夫一扬鞭子,向着王府的方向而去。
这是偷偷摸摸送礼去,不愿意让别人看见啊!
“蓝玉,你姐姐的这家铺子,别人都知道是你们蓝家的吗?”
“没人知道。”蓝玉道,“姐姐不让我往外说。”
沐英这时候又对他刮目相看了,鲁莽有鲁莽的好处,这句话听起来简直太顺耳、太忠心了,别人讲了也许没效果,蓝玉说出来却很真诚,而且没有拍马屁的谄媚感。
“哥,朱文正最近在做什么?”
“他随义父平定江西去了。”沐英道,“此刻应在外征战,我没听说他犯了什么事。”
“这个我知道啊!”蓝玉道,“殿下,朱文正原来不是被封枢密院同佥吗,那时候还没有大都督府呢,他打赢了仗,王爷要赏他,他却给推了,说这都是应该的,结果王爷一高兴,当真了,真的没赏他。”
要说朱元璋听不出朱文正是在假意推辞,没人会相信,这必然是一种敲打的手段。
“他这个人特别小心眼,大家伙都说他是记仇了。武昌打下来以后,他小动作很多,似乎在拉拢底层部将……”
朱标看着侃侃而谈的蓝玉,突然打断了他的话:“你从哪听到这些的?”
“姐夫昨天找我喝酒说的。”
“几个人?”
“单独喝的。”
常遇春通过蓝玉在给自己递消息,朱标几乎是马上反应过来,沐英都不清楚的情况,也只有在军中经营多年的常遇春能搞明白了,这种经历风雨的老将还能不知道蓝玉的德行?
找他单独喝酒已经够离谱了,何况在喝酒时说这些。
生怕这大嘴巴说不出去似的。
回头一看,沐英亦若有所思:“酒楼是义父推荐给我的,他老人家说这里的饭菜很得他心意。”
果然。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自己这边要来吃饭,恰好朱敏静就买了东西让自己看见,自己问起朱文正,恰好蓝玉就和常遇春喝了酒,能把前因后果如实相告。
他们心照不宣,把事情推过来了!
沉默片刻,朱标拿扇子敲了敲手心,转身回来:“接着吃,我们点水果香茶,一会儿到了晚上,再请你们去有名的摊子吃云吞。”
沐英会意,举杯道:“一切都听标儿的,我们陪着你。”
蓝玉不明所以,也举杯应和。
第127章 下套
“娘。”朱标在隔天踏入马秀英的院子。
李鲤接过魏忠德手里的伞,将他和其他三两个太监拦在门外,自己为朱标遮阳,一路送他进去。
魏忠德没有露出丝毫异色,低头恭敬站在一旁,乖乖等待。
院中的锦鲤在碧水中游动,荷花密密挤着,或闭或合,粉色与红色堆叠中,蜻蜓点水忽隐忽现,影子在光的作用下投映到了堂屋中,仿佛墙面上也有了花虫。
朱标望过去,看到马秀英坐在窗边,穿着一身蟹壳青的衣裙读书,一手轻轻拿着扇子扇风,一手翻动书页,惬意悠然。
她已经没那么年轻了,眼角有了皱纹,但依旧是个美人。有言道美人在骨不在皮,哪怕马秀英没有嫁给朱元璋,凭她的气质和才思,也绝不会泯然于众人,
“娘。”朱标跨过门槛,“都这个时候了,您怎么不睡一会儿?”
现在刚过了饭点,按马秀英的习惯,是要午休一会儿的,十几年了,朱标还没见她改过。
“标儿来了。”马秀英解释道,“我忙着哄你妹妹呢,夏天日头毒,小孩子不能用冰,她热得一直哭,好不容易才安分下来,刚刚睡着,你声音小些,莫吵醒她。”
“太热了?我让镇妖处想想办法。”
因为朱标自己感受不到温度的影响,所以对冷热的认知都来源于别人,侍女太监们不说,沐英和蓝玉也是糙汉子,他竟已多日没听谁说过寒暑了。
“还不至于。”马秀英摇了摇头,“兴师动众,你让你别的弟弟妹妹怎么想?又让那些姨娘们怎么想?镇妖处是干大事的,你不要开了道长和大师们为权贵服务的先河。”
“那就只能等天气转凉了,多开窗通风吧,屋里放点水盆。”朱标不好反驳,只能无奈安慰一句。
“奶娘会照看的。”马秀英笑道,“还是你小时候乖,饿了知道哭,尿了知道喊,冷热都不吭声,要不是娘见过别的幼儿,还以为全天下的孩子皆如你一般。现在又生了一个,才终于明白养儿女的辛苦。”
“咳咳。”朱标不好意思地干咳几声,那时候的经历算是黑历史,一提起来就让他想钻进地缝。
“好了,不说闲话了,你是不是来问昨天那件事的?”
“是。”朱标应了一声,转头吩咐,“李鲤,你先出去,把门带好,不要让别人进来。”
李鲤退出去。
“堂姐来找您了,她说了什么,送了什么?”
“送了些上等的金银首饰,丝绸棉布也拿来许多。”马秀英道,“先坐下吧,坐下再谈。”
朱标坐下,皱眉道:“她求您办事?”
马秀英的神色复杂起来,她慢慢道:“一开始我与你,还有你爹,想的都是一样的。没想到这孩子懂事,是个识时务的人。她不是为了你堂哥来的,是为了自己和嫂子才来的。”
“不是为了堂哥?”
“她一进来,就对着我跪下了。”马秀英叹了口气,“敏静说自己早就发现了朱文正的所作所为,知道他是斗不过你爹,比不过你的,尽力规劝却毫无效果,心灰意冷下,求上门来,请我绕了她和她娘。”
“竟然是这样……”朱标有点吃惊,这样一来,事情便被单方面的挑破了,这位没见过几面的堂姐,还真是胆大果决。
初想这个办法,可能太过放肆鲁莽,仔细再思考下去,它竟然是最好走的那条路。
朱文正如何,毕竟不能完全影响到王氏和朱敏静,老朱同志重情重义,推崇孝道,大哥的妻子,他总不会连带着罚的,朱敏静来找马秀英诉苦一番,既脱清嫌疑,又换来同情,实在是好棋。
不过走这样的一步棋,说明朱敏静是真的对大哥失望透顶,半点不相信他有赢的可能,把手中鸡蛋不假思索全放在了朱元璋的篮子里。
“我答应叫她过几天先来府里住。”马秀英道,“有什么情况,我也好照看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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